甘露殿内,温暖如春。冯瑗甚至觉得背上有了薄汗。
皇后慢悠悠品了一口茶,方不疾不徐道:“恭妃之事,你首告有功。”
冯瑗忙称不敢居功,又再次谢过皇后救命之恩。
皇后微微一笑,带了几分审视与探究,“你懂分寸,知进退,本宫一直很赏识,本宫将你许给秦王,你可愿意?如此,今后也能时常进宫来陪陪本宫,替本宫分忧。”
冯瑗心头一跳,怎么突然提到秦王?心念急转,刚刚拔除晋王这颗钉子,皇后就已想到了对付秦王?她已经察觉自己和秦王的关系了吗?还是想将自己安插在秦王身边做眼线?
来不及厘清这些,冯瑗镇定心神,恭敬地答道:“秦王殿下,天潢贵胄,自有贵女相配,臣女微贱,岂敢肖想?况且臣女已经决定出塞辅佐安和公主,娘娘不要取笑臣女了。”
皇后轻笑,“身份嘛,本宫可以封你做县主,给你伯父升官。至于公主那边,晨儿与你相好,又怎么会不顾你的终身幸福呢?”
冯瑗连忙下拜,神色愈发严肃笃定,“承蒙娘娘抬爱。臣女少失怙恃,早早明白一个道理,凡事唯有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才是自己的,切不可依赖他人,更不愿将终身系于一人身上。塞外苦寒,但有臣女谋生的空间。如果让臣女放弃,臣女……不甘心。”
皇后怔了一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她垂着头,但脊背挺直,进退得宜间倒不失风骨。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幽深:“若是陛下为你指婚呢?或者,陛下自己纳你为妃呢?”
冯瑗大吃一惊,抬头对上皇后的视线,想起昨夜皇帝似有深意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答道:“臣女微如草芥,陛下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女不敢违抗,但若陛下肯过问臣女的意思,臣女不愿意。”
皇后定定注视她良久,确定她不是故作姿态,终于收回视线,捧起划花的青白瓷盏,略作沉吟,道:“好。本宫就喜欢你这样实诚的性子。你既执意不入宫闱,本宫给你出个主意。你自称染了时疫,暂且出宫去避一阵子,可好?”
冯瑗没想到皇后竟这样轻易放过,连忙叩谢,“谢娘娘指点。”当下回去整理交接事宜。
兰叶上前为皇后轻揉太阳穴,忍不住嘀咕:“娘娘怎么就由了她了?真不识好歹。”
皇后微微一笑,笑中带有几分倦意,似开到荼蘼的牡丹。“我看中的就是她的冷静决断,原想让她为我所用,没想到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理智,这种人一旦认准的事,轻易不会背弃。倒是让我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也曾是不甘心,不愿意,只是无人成全罢了,今日我成全她,就当是、成全了当年的自己。”
兰叶显出几分心疼的神色,“娘娘为了郑氏一族,受苦了……若是陛下真的属意她,纳她为妃,该如何是好啊?”
“陛下的意志,没有人可以动摇。她是个聪明人,即使真入了宫,也会谨守本分,除非……有了皇嗣,”皇后看着自己的手,目光却似穿透命运的掌纹回到了十几年前,似宣誓又似自语道:“她若是站在我的对立面,便休怪我无情!”
夜色黢黑,朔风凛冽,连天边残缺的月亮也显得冷漠凉薄。忽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止一骑,却整齐有序,马蹄声在静谧的夜空中放大,一下下踏在看城门的老张心坎上。他连忙推醒打盹的小李,登上城楼眺望。
不过须臾,五六骑已到城下。其中一人扬声道:“秦王殿下进城,速开城门!”
老张放下灯笼照了一下,居中者果然是秦王赵昱,又往远处照了照,陈满继续喊道:“卫队在后面,明日再进城。”老张一听,忙说“殿下稍等”,噔噔噔下城开门。
一队人马鱼贯而入,整肃无声。
城门缓缓关闭后,小李小声跟老张嘀咕:“秦王殿下这趟办什么差事去了?刚才那个阵势唬了我一跳,还以为兵临城下了。”
老张沉着脸斥道:“别胡说八道。要过年了,凡事警醒着点。”
赵昱进城后放马慢行,以免惊扰百姓。此时夜已深,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亮的声响。他今日得了消息,昨夜恭妃巫蛊事发被赐死,赵昇被贬为太原王,而阿瑗,也牵涉其中。他一刻不敢耽搁,一边快马回京,一边让人打探阿瑗的情况。
回到王府,管家早按照他的习惯妥帖安排好一切。赵昱直奔书房,接过侍女捧上的热帕子抹了把脸,便让管家细细回禀关于冯瑗的消息。当听到阿瑗被恭妃的宫人扔进御池几乎丧命时,他握紧的拳头止不住颤抖。他曾发誓要护她周全,可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他却不在身边,差点就永远失去她了。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万一,他会怎么办。明日,他就将她接出宫来,悉心呵护,再不容许任何伤害。
翌日是腊月二十三,民间称小年,各部官员做完最后的整理封库工作,开始休假。自丑时下起了雪,被寒风越卷越大,到卯时赵昱入宫时已有铜钱般大。赵昱自妃陵回来,照礼本就要进宫谢恩的,颇为意外的是,晨起时御前的宦官就来传旨,宣他入宫。赵昱思忖,父皇召见许是与巫蛊案有关,言行必须更加细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