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由,你先说。”
赵旻语气轻快,“近日天气炎热,实在无趣,我翻古书时无意发现了一种叫‘水转百戏’的奇巧机关,是用水力驱动的傀儡戏,据书上记载,这‘水转百戏’能叫木偶于转盘上作乐舞、走索、掷丸、攀绳等把戏,甚至能仿百官行署,真乃巧夺天工。可惜此术已经失传,我想韩先生学识渊博,便来请他一起参详参详。若果真能研制出来,也可让父皇母后在炎炎夏日有些消遣。三哥就将韩先生借我用几日吧。”
赵昱深深看了赵旻一眼,尚未回答,王敬之突然出声:“下官冒昧,韩溯此刻可在王府么?”
赵昱眸光一闪,“敬之为何如此问?”
“下官今日到衙署,下头有人汇报了一起失踪案。下官原未在意,只是失踪者,是韩溯。据悉,韩溯昨日在马行赁了一匹马,约好三日后异地归还,但那马昨日傍晚竟独自回到了马行,身上还挂着韩溯的包裹。马行掌柜生怕出事,便报了案。”
赵昱脸色凝重,转过身负手而立,“不错,韩溯出事了。他多次向我辞行,要回鹿鸣书院,我便允了,不料却在京郊树林里遇到劫杀。我带人寻了一夜,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只怕是,已遭了毒手。”
“什么!”赵旻震惊顿足,“天子脚下,怎会有这种事?”
王敬之神色冷峻,拱手道:“下官这就回京兆府,调派人手,再作搜寻。”
赵昱点点头。将王敬之送至影壁,低声说:“上次对江仙阁老鸨的处罚还是太轻了。”
王敬之犹疑,“江仙阁若停业太久,上上下下都没了生计,怕是殃及池鱼。”
赵昱沉声道:“她虽未蓄意杀人,却也干尽逼良为娼、伤天害理之事,若是轻轻揭过,不知还要祸害多少人。至于江仙阁,可以换个老鸨主事,或者让教坊司接管。”
王敬之这才明白秦王的决心,心道这春娘不知哪里得罪狠了他。
王敬之走后,赵旻犹自处于不可置信中,不住顿足惋惜,“真是天妒英才啊……韩先生那样的人,与世无争,也不曾得罪什么人,谁会要置他于死地呢?况且韩先生还是三哥的门人,谁有这么大胆子……”最后一句似乎随意又意犹未尽。
赵昱揉了揉眉心,面呈倦色,低声重复道:“是啊,谁要置他于死地呢?”
赵旻见他神色疲倦,便劝慰道:“三哥不必太过忧心,韩先生吉人自有天相,京兆府已经去寻了,想必很快就有结果。三哥辛劳了一夜,不如好生歇着。我就先告辞了。”
赵昱点点头。待赵旻走出几步,赵昱叫住他,“子由,等你的‘百戏’做成了,也给我瞧瞧。”
赵旻回头,感觉他话中有深意,却又细辨不出,唇角弯起合宜的弧度,“自然。”
回到马车上,还未坐稳,郑纾急问:“如何?”
赵旻不忙回答,执起用冰镇着的青瓷注子,倒了杯葡萄酒,暗红的液体在梅青的酒杯中泛着幽艳的光泽,举杯一饮,顿觉沁爽,这才悠悠道:“这次火候确实有点过了。他摔落山林野沟,一夜过去,怕是尸骨无存。不过效果还是好的,虽未能让他亲口说出凶手是老大的人,却也能让赵昱对老大老二都存了疑心了。”
见对方黯然,他劝慰道:“我知你与他相交也存了几分真心,只怪他时运不济,你不要太过自伤。”
郑纾微微点头。他太清楚那人的聪明、敏锐,留着必是威胁,可真不在了,这冠盖满京,就徒留自己一人憔悴了。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那株开得正盛的槐树,清风过处,香气淡雅。树下那人,随手拂过棋坪上的落花碎叶,谈笑风生,从容自得。
月已缺。郑纾将一曲《忆故人》连吹了三遍,如泣如诉,叫人断肠。采荇关切地走上前,“公子何故伤怀?奴婢听得都要落泪了。”
玉笛离唇,却听郑纾问道:“采荇,你与我说实话,韦东山的账册,真的存在吗?”
采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期期艾艾地说:“公子……为何如此问?”
“到底有没有?”语调依然温和,眼神已冷,仿若覆上了寒霜。
采荇被逼得退却,一个趔趄坐倒在阶前,反而不慌了,昂着头恨恨说:“我真希望有这样一本账册,能还我爹清白。有一次我在街上遇到了韦东山,他是我爹生前的好友,我爹死那么惨,他凭什么活那么好?我就是要报复他。所以当公子问我,我爹可曾留下什么揭发郑荃的证据,我便说韦东山手上有一本阴阳账册。公子妙计绝伦,把秦王也套了进来,我爹当年就是他下令处死的,我也恨极了他。”
郑纾静静看着她,那如春花娇美的脸庞因怨毒变得扭曲,叫人不寒而栗。“我竟是救了一条毒蛇,这些年我竟小瞧了你,那瑶姿呢?她的死是不是也是你的设计?”
采荇笑起来,“公子是说那位江仙阁的头牌?我怎么会知道她是韦东山的私生女,这叫人算不如天算,她死了我很开心。”
郑纾转身不再看她,冷冷道:“我留不得你了,你走吧。”
采荇忽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哀求道:“公子,公子不要赶我走,我都是为了公子,只要公子不叫我走,我做什么都可以……”
五年前,十二岁的采荇就是这样抱住他的腿:“公子,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