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韩溯刚出门就听到一声清朗的问候:“韩兄!”
韩溯抬头,惊喜道:“是郑六公子,这么巧!”
郑纾笑容温煦,一言一行无不让人如沐春风,“早就想拜访韩兄,听说韩兄与令堂团聚,恐有叨扰,今日不请自来,韩兄不要见怪才是。咦,韩兄何往呀?”
韩溯赧然,“郑兄见笑,小可去街上买点柴。”
“韩兄事事亲力亲为,不似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有何可笑?我陪韩兄同往。”
“这怎么行……”郑纾已经不由分说地在前头带路,韩溯只好跟上。
街市上熙熙攘攘,郑纾细细介绍了谁家的糕点好吃、谁家的裁缝技艺高超、哪里的文房四宝优质又美观。他声音清泠,口若悬河,惹得周围的男男女女顾盼,见到他玉树临风的姿容,忍不住又再看几眼。
忽传来女子的哭泣声,人群循声拥过去,韩溯离了那些炽热的目光才觉得轻松些,没想到郑纾一个清贵公子竟然也爱好看热闹,拉着韩溯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只见一个孝衣少女跪在写着“卖身葬父”的木牌边,哀戚如带雨梨花。
“可怜啊,”郑纾感慨,“诶,韩兄,不如你买回去吧,刚好可以服侍老夫人。”
“啊?”韩溯还一脸懵,那少女却是听到了,立马向着韩溯磕头,“公子行行好吧,我什么都会做。”
围观群众也纷纷劝:“多好的姑娘,这位公子就买下她吧!”
“家里肯定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卖身葬父,真可怜啊。”
“是啊,也是个孝顺的女子……”
韩溯不忍,应承下来,问了姑娘名字,原来叫采荇。韩溯将身上的钱都给了采荇,让她回去安葬好父亲再去找他。如此,无钱买柴薪了,本想赊一点,可看那卖柴的老翁也可怜,干脆买了他全部的柴薪,托他送到家再给钱,老翁自然欢喜。又去赊了点腊肉和蔬菜。郑纾跟着韩溯走东串西,毫无不耐之色。
韩溯手里提着腊肉,卖柴翁牵着毛驴跟在后头,郑纾广袖翩翩,纤尘不染。
韩溯见状半开玩笑道:“方才郑兄怎么不买下那姑娘?郑家家大业大,奴婢成群,千金可掷,不似小可这般捉襟见肘。”
郑纾笑意不改,“我家规矩大,人多,不容易出头。采荇姑娘还是跟着韩兄好。”
回到家中,韩溯带郑纾见了韩母,郑纾很自然地行了子侄礼,韩母本有些拘束,架不住郑纾说话熨帖,几句话就哄得老人家要留他用夕食。
韩溯带着歉意道:“寒舍鄙陋,没什么好去处,郑兄可愿手谈一局?”
“求之不得。”
韩溯自屋里拿出棋坪、棋罐,置于庭院中大槐树下的石桌上,又拿了褥垫铺在石凳上,随手拂去飘落棋坪的花瓣,解释道:“家母勤俭,非天黑不点灯,这里天光正好,视野开阔,时有小鸡奔走,倒也添些趣味。”
“不想韩兄如此安贫乐道,令人感佩。”
二人落座,分执黑白,缓缓落子。除棋子叩击棋坪的声音,唯有槐花的清香随风暗渡,枝叶的光影在棋坪上游移。两只小鸡前后追逐,靠近了却停下脚步来,仿佛也不忍打扰了两位清俊公子庭前对弈的画卷。小鸡昂首注视,一位穿月白色暗纹华服,脸上永远含着淡淡笑意,一位布衣青衫虽旧,但神色从容,煞是养眼。
黑白子纵横错落。郑纾轻笑,“韩兄棋风当真剽勇!”
韩溯自嘲:“棋力不济,只得冒险一搏。”
熟烂的肉香弥漫开来。韩溯将手执的棋子放回棋罐,抬首笑道:“郑兄棋艺高绝,我已然不敌。”
“胜负未分,言之尚早。”
韩溯摇头,“郑兄步步为营,已然占尽先机,我难有作为。不过我这棋虽臭,我娘的腊肉菜饭却是香绝。”
“竟是老夫人的手艺!我肚里的馋虫早按捺不住了。”郑纾立马帮着收拾起棋子来,好像比韩溯还迫不及待。
韩溯玩笑道:“郑兄待我以雅卷香茗,我只报以粗茶淡饭,郑兄可不要叫屈哦。”说实话,韩溯不至于寒酸得备不起一顿像样的席面,只是郑纾这样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己是绝对高攀不起的,何必打肿脸充胖子?自己待之以诚,若吓退了他,倒也不用深交了。
郑纾满不在乎地说:“此言差矣!佳肴美馔吃多了也就平常,哪里及得上这肉香扑鼻?钟鸣鼎食,吃的是礼,珍馐只是摆设,简直本末倒置。”
“郑兄又作惊世之语。”
韩母端出饭菜,韩溯接过,一一摆放在石桌上,不过三碗腊肉饭,另两碟小菜。韩母热情招呼:“这是老身的拿手菜,郑公子尝尝吃不吃得惯。”
“晚生早就垂涎三尺了,正想跟老夫人讨要方子呢?不过,再高明的庖厨怕是也做不出老夫人的这种风味。韩兄真是有福。”
韩母喜道:“喜欢你就常来。”
三人和乐融融地用了夕食。
日轮西移,尚未临山。
郑纾带着颇为神秘之色道:“天色尚早,我带韩兄去一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