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朱平旗来过店里后,李素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倒不是单因为一个纨绔,只是觉得若不是程锦明自己硬气,不怕朱永贵给他小鞋穿,那朱永贵恐怕一顿牢饭都吃不上就能被好声好气的接出去,她的冤屈,别人的性命,在他们这些达官贵人眼里算什么。
这么想着,李素茫然地看了眼街道,深秋的冷雨已经缠缠绵绵下了一整日,庆阳县的街巷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映着两旁铺子里透出的昏黄灯火,大部分店家都在收拾收拾关店,空气里沉甸甸地压着水汽,混着泥土和落叶腐败的气息,李素吸了一口,凉意便直往肺腑里钻。
就这冰凉的秋意,她无端端想到了程锦明。
程锦明啊。。。。。。
李素机械的擦着桌子想,那平民百姓的命在程锦明眼里算什么?
然而未等她细细琢磨,忽然一个带着几分急促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娘子!还有素鸭么?劳烦包两只。”
李素闻声抬头,见是县衙里常来跑腿的小吏王顺,他穿着半旧的衙役服色,袖口和前襟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和一丝焦灼。
程锦明身边的人?
李素挑挑眉,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差爷稍等,”李素心里虽然诧异他为什么这么匆忙,但她向来奉行凡是不多问,所以只麻利地从灶上温着的蒸笼里取出两只用新鲜荷叶包好的素鸭,又额外多塞了一个刚炸好的素丸子递给王顺道:“今日收摊了您先凑合拿着,明天给您留点新鲜的。”
王顺接过荷叶包付了钱,却没立刻走,他的眼神磨磨蹭蹭的在铺子里逡巡了一圈,又落在李素忙碌的背影上,欲言又止。
“差爷还有事?”李素察觉到他的异样,手上擦桌子的动作也顿住了,她停了手里的活计回身,这下终于把疑惑表现在脸上了。
王顺于是搓了搓手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通风报信的意味:“李娘子,我多句嘴……”
说到这他顿了顿,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李素,李素见状有些好笑的歪了歪头,“什么事,您说。”
王顺这才如蒙大赦一般说下去,“您这两日得空的话……不妨去瞧瞧程大人吧,”他瞥了瞥门外空寂的街道,才继续道,“大人他……唉,为了修坝的事,愁得病倒了!人都烧迷糊了!”
“病倒了?”李素心下一紧,擦拭案板的动作彻底停了。
庆阳的坝从上上任县令就开始修了,但官家中饱私囊严重,大坝年年修了坏坏了修,去年的洪水更是第一波就把大坝冲了,一点水都没防住,十里八村都拿这东西当笑话。
李素的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湿漉漉的粗布里,虽然有点没底气,但李素还是犹疑道:“修坝?不是朝廷拨了款,征了民夫么?前几日还听说进展尚可,怎会……”
许是自己也知道官家的德行,又不清楚程锦明在修坝上的立场,李素就没敢往下说。
王顺是个直肠子听不懂李素的试探,听闻也是重重叹了口气:“快别提了!那起子黑了心肝的!”
他愤愤,“定是朱永贵那帮狐朋狗友捣的鬼!见程大人油盐不进死活不肯松口放朱扒皮,就专在修坝的节骨眼上下绊子!程大人说这个坝到他这必须得修好,就日日夜夜点灯熬油的盯着,唐老板那边也一直出钱帮衬着,那朱永贵一看钱上卡不住我们大人,就在吃食上动手脚,昨儿晌午民夫们刚吃了送去的饭食,没半个时辰就倒了一片!上吐下泻浑身打摆子,河滩上躺倒几十号人,哀嚎震天!工全停了!”
王顺瞄了一眼李素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哎呦哎呦”几声,又接着道:“可把我们大人累坏了,这些天到处寻称心的厨子,可这人生地不熟的咋找的到嘛。。。。。。”
李素听得心头突突直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那饭食……”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还用问?”王顺一脸晦气,“查了!米是陈年霉米,菜是烂菜帮子,不知掺了什么脏东西!程大人当时就气得脸色铁青,亲自盯着仵作验看,又连夜审了负责采买的几个小吏,可那几个人滑溜得像泥鳅,咬死了说不知情,是下面人弄错了。”
这么说着,他的神情又变成了担忧,“大人急火攻心,加上这几日督工,在泥水里泡得太久,昨儿半夜就烧起来了,咳得撕心裂肺……唉,这坝要是修不成,误了朝廷定下的一个月死限,大人他……”王顺没再说下去,只是摇头,将手里的荷叶包攥得更紧了些。
“小的还得赶回去听差,大人身边离不得人。您……您要是有心,就去看看吧,”他说完也不等李素回应就匆匆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沉沉的夜色里。
铺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细微的“哔剥”声。
李素站在原地,眯了眯眼睛看着王顺消失的极快的背影,这一来一回比风还快,仿佛就是要给她传这几句话一样,她轻轻“啧”了一声,手上把抹布甩到一边。
这王顺此行来多半是旁敲侧击求她去帮忙的,但这冒冒失失的样子看着也不是程锦明指使,恐怕就是病急乱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