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临时羁押室的浊气像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塞满李素的胸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陈年霉味和劣质皂荚的刺鼻感。
李素背脊死死抵着冰凉粗粝的土墙,腕子上虽然没绑沉重的木枷,但依旧留着被衙役铁扭拽出的淤紫,像皮下埋了烧红的烙铁一跳一跳地灼痛,她闭着眼将舌尖死死抵住上颚,把喉头翻涌的铁锈腥气和眼底的酸涩硬生生摁回脏腑深处,恐惧委屈被压成冰冷的铁块,只余下烧灼的愤怒和刀锋般的清醒在黑暗中铮铮作响。
朱扒皮的计又阴又毒,那块“搜”出的腐肉,呕吐物里蠕动翻滚的白蛆,几个满地打滚哀嚎的“苦主”……桩桩件件齐全得令人作呕。
“李素!升堂——!滚出来!”一片静寂之际,一阵粗嘎的吆喝伴着铁链刺耳的哗啦砸破死寂,也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李素倏然睁眼,眸光清冽如深潭寒水不见半分波澜,她理了理沾了泥污的粗布衣襟站起,橡根挺直瘦竹似的跟着衙役踏入幽暗通道。
尽头县衙大堂的天光惨淡,像蒙了层脏污的油纸。
短短的路上李素想了好几种待会公堂对簿的话术,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公堂主位时,呼吸却猛地一窒——
主位之上端坐着的正是几刻前还在他铺子讨素鸭吃的程锦明!
簇新的官袍衬得他肩背如青松,程锦明清俊的脸上再无前几日交谈时那温和的书卷气,只有属于一方父母官的沉肃与不怒自威的凛然,他目光如冷冷的扫视全场,在朱永贵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带着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
可是他堂堂一个县令何苦来审她这个案子?李素正疑惑之际,旁边的人却不淡定了。
“啪嗒——”
一颗盘的水润的核桃珠子咕噜噜滚到了李素脚边,李素循声望去,只见朱永贵那张原本志得意满的胖脸在看清程锦明面容的瞬间,就如同被滚油泼过一般,猛一下扭曲、抽搐,尽管他很快控制好了表情,但他脸上的血色依然“唰”地褪尽,惨白如白纸。
他手中那两个盘得油光水滑的核桃也从他突然失力的肥手中滑脱,滴溜溜滚落在地,刚才滚到了李素跪着的腿边的便是其中一个。
而朱永贵捏着袖里银票的手却怎么也不敢拿出去,他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眶外死死盯着主位上那张清俊却冰冷的脸,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怎么会是他?!那个在李素摊前多管闲事的穷酸书生?!竟然是新上任的县令?!他还捏着贿赂县令的钱去贬损人家县令本尊!
完了!全完了!
堂下那几个哼哼唧唧装死的“苦主”和“证人”也在看清程锦明面容的刹那,面上原本装出来的痛苦也瞬间被无边的惊恐取代。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清晰可闻。
“威——武——!”不管他们心中有怎样的惊涛骇浪,两列皂衣衙役依旧照常按刀低喝,肃杀之气瞬间弥漫。
程锦明目光如寒潭深水缓缓扫过惊恐欲绝的朱永贵,扫过瘫软如泥的“苦主”,最后落在跪得笔直、同样难掩震惊却竭力保持平静的李素身上,他看到了她手腕上刺目的淤紫,眼神骤然冰寒。
“啪!”惊堂木脆响,如同冰凌碎裂瞬间压下所有杂音。
“庆阳县令程锦明,升堂问案!”声音清朗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朱永贵一党心头。
“堂下所跪李素!朱永贵状告你售卖霉变腐肉,致人中毒垂危,此有苦主供词,”他示意衙役将几张纸呈上案头,目光如炬,直刺朱永贵,“及你朱永贵亲信刘三彪等人当场搜获之物证!”他指向地上盖布的托盘,“李素,你有何辩解?”
李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迎向那熟悉又陌生的、此刻充满威仪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回禀县尊大人,民女冤枉!民女所用食材,皆当日新鲜采买,精心料理,绝无霉变腐坏!此物绝非民女所有!此乃朱永贵指使刘三彪及地上这几人,栽赃陷害,意图毁我营生,断我生路!”
她字字铿锵,目光如炬,直指瘫在椅中、面色僵硬的朱永贵。
“攀…攀诬!血口喷人!”朱永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肥猫猛地从椅中弹起半截,他肥手指着李素,色厉内荏道:“县令大人!您千万别听这刁妇胡言!证据…证据确凿啊!”
他转向程锦明,脸上强行挤出比哭还难看的“悲愤”,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您看这苦主!看这块烂肉!难道…难道都是假的?!求大人明鉴!速速治她的罪!以正王法啊!”他嘶声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而程锦明神色却沉静如水,丝毫不为所动,他抬手示意衙役,缓声道:“掀开物证。”
衙役于是忍着恶臭掀开盖布,那块腐败流脓、蛆虫蠕动的碎肉便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恶臭弥漫。
“呕……”朱永贵立刻装模作样地干呕,眼神却慌乱地瞟向程锦明。
而程锦明目正光锐利如刀的仔细审视腐肉,又看向地上抖如筛糠的“苦主”,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戏谑:“此物便是致人中毒之物?你等声称食下李娘子素鸭后立时发作,呕吐之物中便有如此蛆虫?”
地上那个“晕厥”过的混混早已魂飞魄散,被程锦明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一扫更是吓得语无伦次。
他一介布衣夹在官老爷和富商之间,哪个都不敢得罪,一时半刻的还真就不知道怎么半的好,情急之下,他只得结结巴巴的乱说:“是…是…大人…小的差点…差点就…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