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禾只觉得颊上腾起一股灼烫,分不清是饿得发慌还是气得发昏。她劈手夺过他手中那柄狼毫,蘸饱了墨,认命般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女诫”二字。笔尖落下,力透纸背。
“写得不错。”萧承懿负手立于她身侧,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两个字,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只是这笔锋太锋芒毕露,失了女子该有的温婉柔顺。”
“罢了,准你用膳了。”
他大发慈悲地施舍道。
得了特赦,崔明禾也不屑做那感恩戴德的姿态,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可对着满桌佳肴却又没了胃口。腹中空空,心头却堵得发慌。只默默端起那碗早已失了热气的燕窝羹,一勺一勺送入口中,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一碗燕窝下肚,腹中总算有了些着落。她搁下碗,正欲起身回榻上躺着,却又被他不紧不慢的声音钉在原地。
“去哪儿?”
崔明禾没好气,只觉羞耻心也被这人一道磨干净了,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地无赖道:“回榻上躺着。”
“躺着?”萧承懿轻笑一声,“朕准你用膳,可没准你歇着。”
“《女诫》还未抄完,你想赖到何时?”
她原想撂挑子不干了,可转念一想,自己若真想与他斗,那便得有压得住他的本事。若是一味由着莽撞意气,一味蛮干,便是折了翅也折了牙的鹰,到头来只是白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想明白这一层,崔明禾总算沉下气。将人狠狠剜了一眼,终究还是认命地回到书案前,继续抄那劳什子的《女诫》。她抄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将眼前这人千刀万剐。
罢了,罢了。不就抄书么?早抄完早解脱,好过日日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萧承懿在一旁落座,手边是一摞王喜刚从御书房送来的奏折,看来是打算在此监工。他随手翻看,并不着急。偶尔闲极无聊,便会伸手来探她额头,瞧瞧她是否果真烧了起来。
这姿势自然极不舒服,崔明禾索性自暴自弃,笔下愈发潦草敷衍,字迹狂放不羁,几难辨认。《女诫》这等腌臜物,抄它都是给它脸面。
一室唯余笔尖沙沙与偶尔翻动奏折的轻响。
她抄得心不在焉,他却时不时看得津津有味,还要点评两句。
“这一撇,杀伐气太重。”
“这个‘夫’字,倒有几分睥睨之态。”
“崔明禾,你若是将这心气用到正途上,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写得好。”他忽地赞道,“果然是字如其人,歪门邪道写得好。”
崔明禾充耳不闻,只当他是只恼人的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腕下不停,心中却已将人骂了个底朝天。
直到日落月升,殿内烛火通明。
萧承懿竟就这般陪着她。或览卷,或批折。偶尔抬头瞧她一眼,见她神思稍有游离,便会轻咳一声以作提醒。
盯着那泛黄的纸页、晦涩的字迹,她只觉得脑仁儿疼。翻了几页,两眼发花,一个字都再看不进去。她索性阖眼装睡,指望着蒙混过关。
“才抄了半篇,便想偷懒?”监工的人屈起指节,不轻不重地在她头顶敲了一记。
这动作亲昵得过分,惊得她一魂出窍二魂升天,昏沉之意瞬间消散了。萧承懿瞧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眼底竟透出几分真实的笑意来。
“起来,喝口茶提提神。”他将手边一盏温热的茶推到她面前。
“今年的雨前龙井,你从前最爱喝的。”
又是“从前”,又是在这般明里暗里提醒她今时不同往日。一国之君,心胸当真狭隘到如此地步。
崔明禾暗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