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禾脚步一顿,回过头,不期然瞧见一抹青色袄裙。眉目如画,面如温玉,正是方才在宴上见过一面的。
“小主有何见教?”崔明禾淡淡问。
郑令仪款步上前,朝她屈膝一礼:“不敢称见教。只是瞧着姑娘一人在此临风而立,恐着了凉,故而上前问候一声。”
她说着,将手中的一个暖炉递了过来,“夜里寒气重,姑娘拿着暖暖手罢。”
崔明禾瞧着那只烧得正旺的珐琅手炉,并未伸手去接。只推辞无功不受禄。
“小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郑令仪一愣,旋即柔柔一笑,只将那手炉又往前递了递,一双清亮的眸子直直看过来,端的是谦逊有礼。
“姑娘莫要误会。我与姑娘,并无嫌隙。”
“家父与令尊,也曾有过几分同窗之谊。”
崔明禾心中一动。
“家父常说,崔太傅是国之栋梁,为人耿介。如今近来冬寒料峭,花木易折,还望姑娘……万事小心,多加保重。”
这话便有些意思了。
崔明禾沉吟片刻,接过那只手炉,暖意从掌心一路往上攀升。
“多谢小主提醒。”
郑令仪见她接了,便不再多言,欠身一礼后款款告辞。
崔明禾握着那只尚有余温的手炉,心中却不似方才平静。此人是敌是友?这番话是真心提醒,还是奉了谁的命令前来试探?
她正思量着,忽听得不远处的梅林里传来一阵响动。
“找到了!世子的玉佩找到了!”
喧闹声起,灯火也朝着那处聚拢过去。
崔明禾将手炉拢在袖中,转身朝着那喧闹声走去。行至梅林边缘,只见谢珩正被人从一丛半人高的灌木里扶起来,锦衣沾满雪籽和草叶,宫灯映亮他的脸。
手中握着一块通体剔透的白玉佩,对着灯火晃了晃,醉眼惺忪笑道:“可算是找着了。多谢,多谢诸位了。”
王喜陪着笑道:“找着便好,找着便好。世子爷,这夜也深了,您看”
“走,这就走。”
谢珩摆了摆手,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恰恰与崔明禾对上,咧嘴一笑。
“崔大姑娘。”
崔明禾脚步一滞,心里霎时腾起一股火。
“方才在宫宴上,我那番话……”谢珩嬉皮笑脸地上前两步,“得罪崔姑娘了,姑娘莫怪。”
酒气扑面而来。崔明禾皱眉,下意识后退:“奉陛下之命,来看看世子是否需要帮忙。”
“帮忙?”谢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我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周身酒气未散,却目光清明,仍不失那股潇洒意气。俯身将声音压低五成,飞快道:“我这玉佩,是掉在扶摇宫的墙根底下了。”
“你若得空,替我去瞧瞧,那墙角下,是否还藏着些什么旁的‘旧物’。”
说罢便直起身子,朝宫阙方向遥遥一拱手,扬声道:“臣,谢过陛下隆恩!”
而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崔明禾立在原地,只觉那只手炉烫得有些灼手。
谢珩其人,她从前不屑与之为伍,现在倒看不透了。
少时他便神出鬼没,终日不学无术游荡在市井街巷,偏偏一张利嘴能嬉笑怒骂得人哑口无言。
镇北侯府早年因军功封爵,袭到如今这代已是人丁凋零、初显颓势。当年太学旧事,谢珩好端端的前程摆在眼前,他却不要,只愿留在花天酒地里与一众纨绔虚与委蛇。
偏偏让人叹一声伤仲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