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以耳房起势,他到时已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火舌舔舐梁柱,灼烧木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朱漆融化是熔金泻玉,瓦片坠落是珠玉迸溅。
宫人乱成一团,呼号四起。提桶的,端盆的,泼上去“嗤啦”一声化作白汽。
“救火!快救火!”
“水来了,水来了!”
“接水!接着水!”
“快去禀报陛下!”
“陛下已经来了!”
“都别愣着!”
王喜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快,快来救人!快救崔姑娘!”
有内侍惊慌失措地想要上前行礼,被萧承懿一把挥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浓烟缭绕的火场,内侍们想拦,又不敢拦。
崔明禾不能死,崔明禾不能死。
“人还在里头没出来!”
萧承懿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
他疯魔一般就要往火场里冲,王喜和几个侍卫见状肝胆俱裂,拼命抱住萧承懿腰身。
“陛下!使不得啊陛下!火太大了,您不能进去!”
“放开!”
“都给朕滚开!”
人群外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看,在那边!”
萧承懿猛地回头,视线穿透翻滚的灰雾——只见崔明禾好端端站在回廊下,风卷起她鬓边滑落的一缕墨发,衣角翩跹,烟灰只污了她月白裙裾小小一角,鬓边那支红玉髓簪却依旧鲜亮。她甚至闲闲抱个手炉,神色较看勾栏瓦舍的杂剧要更津津有味。
萧承懿怔怔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个人影。眸中的猩红还未褪去,惊骇、暴怒、庆幸、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空白。
他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脑子里嗡嗡作响。
空白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猛地冲上头顶的一股血气,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是被愚弄后的滔天怒火。
“崔——明——禾!”
他快步过去,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连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三五步之遥相对而立。一边是地狱般的火海,一边是人间帝王无声的震怒。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木梁剥落的刺啦声,还有一种名为“剑拔弩张”的紧绷感。
少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跳跃的铺天的火色,也映着他失魂落魄的倒影——玄衣凌乱,发冠微斜,哪有半分帝王威仪?
崔明禾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陛下,这么大的火,您还亲自来看热闹,真是……体恤下情啊。”
萧承懿脑子里不知怎么的,不合时宜地就想起一个词,“恃宠而骄”。
五味杂陈。他知晓这词不合适,但此时此刻也只能找到这个词来形容崔明禾。她仰着脸,眉眼弯起,笑得嚣张得意。火光映红她的面颊,染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世间会有那么多勇士甘愿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
“你——”胸膛剧烈起伏,怒极攻心之下,斥责的话却堵在嗓子眼,只化作一个杀气腾腾的单音。
然而你字出口,萧承懿却又倏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