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一甩拂尘,忙也跟上去。
他从萧承懿还是个不受待见、挣扎求存的皇子时就跟在身边,自认是心腹中的心腹。这些年纵知主子内里性行深沉阴鸷,却也少见今日这般古怪这般多言——
想了又想,没琢磨出个所以然。罢了,他转念道,这位曾经在宫里宫外作天作地的崔大姑娘落得如此下场,也实属咎由自取。
今非昔比了。
当年主子势微,后宫太学里尽是些踩低拜高的墙头草,这位崔大姑娘可是其中翘楚。仗着身后煊赫的清河崔氏和长信宫中太后,屡次三番对主子明嘲暗讽、肆意欺凌,何曾有过半分悔意?如今主子龙御九五,执掌乾坤,崔家女还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已是新皇格外开恩。只恐这辈子都只能在那偏僻宫室里苟延残喘了。
王喜暗自唏嘘一声,道了句世事无常。
一炷香的时间内,偌大长信殿人去楼空,徒留满地狼藉。流萤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皱着眉替她拢了拢披风,扶着人往外走。
确实是远,远得磨人。
灯火通明的长信宫到阴森冷寂的扶摇宫,搬东西的宫人们步履匆匆,来了又去,这地又沉寂下来,最后一点人气也被带走了。
崔明禾在宫墙拐角站了许久,才由着流萤搀着,慢慢往里走。
正殿门虚掩着。
门板被风一吹就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呻吟,吓得流萤一惊一乍往她身边缩了半寸。
“姑娘当心些。”跨进荒芜的庭院,积雪深可没踝,无人清扫。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冰冷的雪水很快便浸湿了鞋袜。
扶摇宫久未经人修缮,四处透着颓败之气。
正殿更是简陋,满是积灰,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孤零零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里挣扎,让人疑心下一秒就会散了。
好在除了蒙灰外也算齐整,只是没了地龙取暖,比室外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崔明禾坐在绣凳上,哈了口气,搓了搓手。
她从前鲜少在这样的环境中待过,一时间只觉得周身都不自在。
宫人原本就不多,如今主子被贬,一个个更是如丧考妣树倒猢狲散。有那聪明些的,见势头不好早已寻了门路另攀高枝,盼着来日在别宫寻个好差事。
偌大宫室如今只剩下流萤和三两无处可去、一脸惶然的猫猫狗狗还留着,其余人等皆不见踪影。
流萤一边手脚麻利地拂去榻上几案厚厚的积灰,一边忍不住忿忿低语:“那位……怎能将您关在这种地方!”分明是觉得这称呼贴切极了,又恨恨地重复了一遍,“关!这分明就是关押!”
流萤替她委屈,替她不忿。奈何正主本人早在路上就气过了,这会反倒心平气和。
“他就是要看我不好过。”
像这样没有实质性的折磨,才是最折磨人的。
“真记仇。”流萤咬牙道。
崔明禾没应,她只是在这狭窄逼仄的殿内踱步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方妆镜前。
镜子已经蒙了一层灰。
她俯下身去,抻衣袖擦去上面厚厚的灰尘,一下,两下……铜镜渐渐显露出它斑驳模糊的本体,也勉强映出了一张失真的面容。
镜中少女的脸庞依稀残带着未脱的稚气和骄矜,芙蓉面,远山眉,琉璃眼,新鲜、饱满、透着露水般的张扬的生气。
她对着镜中人,挑衅般地、用力地挑高了一侧眉毛。
镜中模糊的影子也跟着挑眉。
看着镜中那倔强的倒影,崔明禾心底盘踞多时的郁气,竟莫名地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