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宁帝吐出一口郁气,赞赏地看了景初一眼,开始展现自己的宽容:“天子能容天下不能容之事。外邦使臣久不沐德化,失礼失仪,情有可原。”
遂命李晏收刀,又命屠哥使臣起身,在众人的簇拥下回皇帐。
肥胖的皇帝在皇帐面南坐定,景初侍立在御驾之侧。余光瞥到皇帝额上的冷汗,景初眼神微微一凝。
几位皇子纷纷凑上前,七嘴八舌地奉承兴宁帝,同时也暗暗与兄弟们较劲:
“父皇今日猎熊而归,真是勇健不凡,是儿臣等的楷模啊。”这是七皇子李晗,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孺慕之情。
“是啊,儿臣今日只猎得一头狍子、一头獐,远远比不上父皇。想必七哥猎获丰富多了吧。”八皇子李昇知道李晗不长于骑射,今天只猎得一些小玩意,故意在兴宁帝面前下李晗的面子。
“哎呀,八哥,七哥今日猎获不丰……正懊恼着呢。七哥别难受,弟弟今日猎得一只白狐,皮毛极好,弟弟想着给哥哥您做双靴子,特意射的眼睛。整张狐狸皮上一个箭孔都没有。回头命人给您送过去。”
白狐机敏,要在雪地里射白狐的眼睛,需要极好的目力与高超的箭术。何况,上好的毛皮给哥哥做靴子,也能展现自己兄友弟恭。李晏这样想着。
屠哥使臣言语失当,正心中忐忑,此时寻到机会,忙凑趣道:“外臣来天朝不久,也常听说几位殿下骑射超群,手足情深,今日一见,便知传言不假。”
“哦?草原上也能听闻朕的儿子们的名声吗?”皇帝笑眯眯的,仿佛心情很好,眼底却是一片冷色。“未知朕的儿子们与你们部落的勇士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自然是各位殿下了。”屠哥使臣很谦卑。
“不比怎么能知道呢?”皇帝开口下了逐客令:“朕听说你屠哥使团里的人都是草原上有名的□□,你们选一个人,与朕的这三个儿子比一比,他们也好向你们讨教讨教。”
又指着皇子们道:“朕的儿子们啊,都是年轻爱弓马的时候,何必拘在朕跟前伺候?玩去罢。其余人也都出去,阿初留下。”
诸皇子皆恭敬应下,众人鱼贯而出。
一出门,李晏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大笑道:“弟弟多年勤练骑射,为的便是这一日。哥哥们,弟弟这次不能让了。驾!”
说完,他小腿轻夹马腹,扬长而去。
“哼,魁首还未知是谁呢,你倒先得意起来了。”李昇以极低的声音道了句,便紧随其后。
李晗方才吃了瘪,打从帐子里出来便不再装笑,铁青着脸,狠狠一鞭胯下骏马,也追了上去。
景初执礼送诸皇子出帐,待帐内只剩皇帝、自己与一些近侍时,才低声问兴宁帝:“臣为陛下传太医吧?”
兴宁帝终于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在榻上蜷起肥硕的身体,“不能传太医。使团在这里。苏日勒野心勃勃……”
“京营军医顾怀民,医术高明,身上也兼着军职。正好御帐换防,臣将他换来?”景初命黄门服侍兴宁帝躺好,又问道。
“可。”
兴宁帝遇熊坠马后,在极度恐慌中剧烈运动许久,起初倒没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竟觉得腹内疼痛起来,渐至难以忍受。
好在景初的凌厉喝问让屠哥使臣乱了方寸,大齐皇帝的虚弱终究没叫外人发现。
可是,连景初这个臣子都察觉到不对劲,他最亲近的儿子们怎么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可惜啊可惜,景初为什么不是男儿身呢?为什么不托生在皇家,做朕的儿子呢?
也好在她并非男儿身,卫国公权势太过,没儿子才叫人放心。不是朕的子嗣就更好了,她能力委实太强了些……
兴宁帝在剧痛中意识模糊,终究难以思考下去。
不一时,顾怀民匆匆赶来,身上还着戎装。景初方才嘱咐小黄门好生伺候,自己避去偏帐。
半晌,顾怀民也入了偏帐,自有小黄门端来铜盆,侍候他净手。他已经脱去了戎甲,只着月白的骑装,身上洇着大片的血迹。
他低眉细细地洗去手上沾染的污血,如玉的长指在铜盆里漾起涟漪。他身形颀长,如青松般挺拔,眉眼温和却坚忍,不张扬,却也绝不会叫人轻视。他单单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种温润宁静的气度。
“辛苦了,悯之。”景初挥退奉巾的宫娥,亲切地唤着顾怀民的字,亲自把擦手的巾帕递给他,“陛下伤势如何?”
“你吩咐的事,我自然尽力去做,何来辛苦一说?”顾怀民很自然地接过景初递来的巾帕,微微笑着,“皇帝脏器有些损伤。他怎么受的伤?”
景初大略说了说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