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老举人姓张,清瘦如竹,下巴上蓄着几缕花白的胡须,左脸颊上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穿着一身靛青色棉布直裰,很符合杜若嘉对古代老学究的刻板印象。
杜若嘉上家塾之前,杜若妍仗着自己优秀毕业生的身份,给她好生科普了一番这位张先生。
张先生名叫张延文,字墨斋,三十几岁时屡次会试不第,心灰意冷时受曾外祖父接济,也曾做过外祖父的启蒙先生,就连段氏都受过其指点。
段氏成婚后,力排众议开辟私塾,但外头少有愿意教导姑娘们习字的,于是亲自回了娘家,央着请他来杜府坐馆做西席。
因此,张先生在家塾很有威严,怪不得俩小男孩儿溜得飞快。
张先生先瞪了杜令华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角落里的傅楚瑶,最后目光落在了杜若嘉身上。
“四姑娘和表小姐初来乍到,今日便不讲新课了。”他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而后又看向杜令杰,“明川。”
九岁的杜令杰立刻挺直腰板。
“你既是年纪最长的,就由你带着弟妹们温习《三字经》的首章吧。”
杜令杰压住上翘的嘴角,尽力维持面容肃穆,拱手答道,“是,先生。”
杜若嘉听到三字经的时候,面上恭敬,内心不置可否,甚至有些想笑,这三字经她小时候早不知道背过多少遍了,没想到一朝重返学堂,虽说文字不同,但学的还是这么些个,也没点新意。
她在书桌上胡思乱想着,杜令杰已经捧着书走到了前方,清清嗓子开始摇头晃脑的领读了:“人之初,性本善。。。。。。”
啊,果然内容还是一样的。
不像杜若嘉,杜令华很给面子,立刻摇头晃脑的跟着念着,坐在角落里的傅楚瑶也轻轻的跟上了,嗓音清脆:“人之初,性本善。。。”
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维里的杜若嘉看着文文静静的傅楚瑶,只想叹气,前几日段氏提起她要和自己一块儿上学堂这事儿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杜若嘉还记得。
当时段氏抚着她的鬓角叹气,“那孩子也是不易。。。你只当多个玩伴罢。”
杜若嘉当然不会在意,这个时代对女子本就苛刻,更何况这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至于是谁生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倒是杜若妍这两日闹过几次,不过也没什么水花就是了。
“四妹妹。”杜令杰突然停下来了,皱眉看着她,“你怎的不诵?”
杜若嘉这才发现自己走神儿了,也是,这偌大的学堂统共就四个学生,被抓包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她老脸一红,刚要开口,张先生摇头晃脑的砸了砸戒尺,“明川,你既为兄长,当解其意而非责其形,给弟妹们说说‘教不严,师之惰’何解?”
杜若嘉:。。。。。。知道了知道了,诵,她诵还不行吗?
。。。。
一上午时光转瞬即逝,散学时,瘦弱可怜的傅楚瑶带着丫头在回廊堵住了她。
“四姑娘。”小女孩儿扭扭捏捏递来了一方绣着兰草的帕子,“这。。。这是我亲手做的。。。”
杜若嘉看不懂布料的好坏,但是上头绣着的精致的兰草,针脚细密均匀,兰草颇具其形,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至少她绣不出来。
她看的出来,这小姑娘是想和她示好呢,但杜若嘉才刚接过帕子还未道谢,傅楚瑶已经快速转身了。
“巧绿姐姐,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巧绿不语,只是一味偷笑。
霜荷院内,傅楚瑶一把将书袋摔到榻上。
“凭什么!”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凭什么要我低声下气的去讨好一个小丫头!”
傅春霜冷眼看着女儿发脾气,自顾自的绣着手里婴孩的小衣,一言不发。
傅楚瑶向来不是个脾气好的,这段日子入了杜府,除了衣食用度提高了不少外,没少忍受闲言碎语。
就连傅春霜原本准备带她去拜见段氏也被直言拒绝了。
“母亲!我哪点不如她?”傅楚瑶猛地起身,带着泪光的眼里满是倔强,“论相貌、论女红、论诗书,我哪样比不过她?凭什么?凭什么!”
闻言,傅春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表情依旧冷静,“慎言!瑶瑶,我是你姑母!”
见她又要撒泼,傅春霜走到榻前轻柔的为女儿拆下发间的绒花,抚着她因为激动汗湿的额头,“瑶瑶,这世间哪有什么公平,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挣,只会撒泼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