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正月里的粮饷却久等不至,眼看到了二月半还没动静,弟兄们抱怨不止,两个人只好又准备了点薄礼,着亲兵捧着,硬着头皮去拜见王颜。
哪知王颜正在责罚士兵,传了二人进去,并不问询什么事,依旧继续打骂士兵,还是春寒时候,一排士兵剥得精赤,跪在地上,他皮鞭蘸了凉水唰唰地抽:“你这要饭花子,死配军,终日里不把老爷我放在眼里,今日叫你识得老爷历害……天生贱骨,贼性不改,老爷我早把你看穿了……犯到老爷我的手里,任你铁骨钢筋,叫你不死也脱层皮,挖掉你的反骨……”
霍黑子听得他句句话里咬着自己,不禁气得那黑脸愈发的黑,只是为了兄弟们吃饭,强自挨着。暗劝自己道:“他打的是他的人,不是自己的弟兄,他打得轻!”
只是见那些士兵被打的鲜血淋漓,却个个不动不叫,这等古怪不知这王颜平时怎么训练的。
那王颜吃得肥胖,打了一会儿累了,随手将皮鞭扔掉,在椅子上坐下喘气,叫道:“来人哪,拿酒来!”
有亲兵将酒菜摆在桌上。王颜喝了两杯酒,从鼻子里哼出一口长气来,似乎恶气未出的样子,挟了两筷子菜吃了,一拍桌子喝道:“这等淡菜,如何吃得?!”
从靴中抽出牛耳尖刀,大踏步向那排士兵走去,边走边喝道:“来人,割几个耳朵细细切了,麻油拌了拿来我吃!”
一个亲兵立刻捧了盘子,小跑过去。
王颜手一挥,一只人耳已落在雪白的瓷盘了,犹自噼啪乱跳,溅出点点血花,那被割耳朵的士兵血流如注,虽然满面恐惧浑身颤抖却不敢躲闪。
黑巾目瞪口呆,与霍黑子对视一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霍黑子却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王颜的手腕,抢过尖刀,叫道:“怎可如此作践人?!”
王颜见有人拦他,顿时大怒,扭头看见是霍黑子,立刻冷笑着站起身来,甩开他的手:“他是蕃人,我作践他怎的?这等贱民,天生的反骨,不让他惧了,他怎会老实听话?!”
霍黑子双目圆睁:“他要是触犯了国法军规,任打任罚,便是你一刀砍死他也罢!番兵怎的?偌大个汉子,哪个不是娘生爹养的?”
王颜哈哈大笑:“汉子?哈哈!你看他们那怂样儿,哪个是汉子?”说着话轻蔑地看了霍黑子一眼:“你是条汉子,今天来干什么来了?我看是要钱来了吧?老爷我打天下的时候,你们在吃太平饭!老爷我守边的时候你们又造了几年反!如今放下刀,就想从老爷我手里拿钱?做的好梦!你们全都一样,生着反骨,早晚还要做贼!才改不了!老爷我今天就作践你们了,你想怎的?!这块地皮上还不是我说了算?来人,霍黑子勾结蕃人意欲谋反,把这反贼给我抓起来!”
王颜的亲兵们拔出武器扑了过来。
霍黑子左挡右拦,扭头对地上那一排士兵骂道:“难道你们真是怂货吗?与其被他折磨死还不如战死!”
被割了一个耳朵的士兵摇摇晃晃站起来,面色狰狞地跳起来扑倒了捧着瓷盘的亲兵,叫道:“我不活了,我给你们拼了!”说着将自己的耳朵抢到手里,那些被罚的士兵受他感染,一拥而上,将那亲兵的刀抢到手里结果了他,各自摆出架式向众亲兵围去。
趁着战局混乱,霍黑子穿过战圈,扑到王颜身边,几个回合,便将他擒到手里,解碗尖刀逼到脖子上,牙缝里挤出话来:“让他们停下,我长着反骨呢,不怕多杀你一个!”
王颜倒是硬气,冷笑道:“你敢威胁老爷我?老子在军中混了三十年,上有靠山,下有兄弟,今日之事只怕你后悔!”
霍黑子勒住他的脖子,趁他张口喘气时,一拳打得他舌破牙落,大声叫道:“都住手!王颜已经被擒!他让你们别打了!”
王颜挥着手咿咿呀呀大叫,众亲兵听不清他叫些什么,犹豫一下,互相看看,纷纷退开。
众蕃兵胡乱披上衣服,拿了武器,护围着霍黑子和黑巾出了大厅,外面看着礼物的忠勇军士卒呆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围到自己大帅身边,霍黑子的一个亲卫不觉按了旧时习惯,从怀里摸出响箭甩上天去。
附近的士兵也发现了异常,发了声喊,士兵们蜂拥而来,将霍黑子等人围在中间。众人眼看身陷绝地,那王颜虽满嘴是血,犹自呵呵冷笑。
那个被割了耳朵的士兵突然站住脚大声说道:“弟兄们,你们听我说两句话,我不连累大家,也不想不明不白的死!”他大口地喘了两下气:“我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被罚,还割了我一个耳朵下酒!这个将军救了我,他问王巡检为什么作践我,王巡检说因为我是个蕃人,蕃人!弟兄们!还有他们,都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被剥光鞭打,”他回身一指那些被罚的士兵,大家纷纷露出伤痕,那士兵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们中还有没有蕃人?你们现在救他,今天打的是我们,明天就是你!”
巡检手下多是地方军,当地汉蕃杂居,军中党项人和羌人倒占了将近一半。王颜原是禁军大将,因为残暴贪酷,才被贬为地方武官,但他恶习难改,积重难返,常常无缘无故殴打下属,军卒们畏他如虎。如今众人听了这话便一阵骚动,开始互相观望。
霍黑子见群情可用,立刻高声说道:“弟兄们,咱们来投军,是来求生,不是来求死,便是求死,也是要战死沙场,不是让人作践死,还要被骂成怂货!王颜截扣粮饷,我们早晚也要饿死,既然难逃一死,宁可战死不愿被人作践死!”
黑巾等旧部都挥拳高喊:“宁可战死不愿被人作践死!”
那些被罚的蕃兵,也跟着高喊起来,一时竟然群情激昂。
周围的士兵中有人垂下了武器,一个士卒突然向前跨了两步,走到中间空地,一把将毡帽摔到地上,露出光秃秃的脑袋,热泪盈眶地喊道:“我也是被王颜割了耳朵,今天我就是死了,也要把王颜的耳朵割下来!”
那被割了一个耳朵的士兵听到这话,突然一转身,一刀将王颜外侧的耳朵割了下来!
人群中顿时又冲出来几个人,“打死王颜!打死王颜!”
更多的人向前拥挤。
事态眼看要失去控制,忽然一阵纷乱,大批士兵从外面冲了进来摆出战阵,弓箭上弦指向众人。
霍黑子和黑巾见了那阵形,顿时松了口气,是仓浪领着黑巾军到了!
今日之事已难善了,霍黑子咬咬牙,喝道:“弟兄们,愿意死得像个人样的放下兵器,站到我这边来!”
场中那些蕃兵扔了手中刀枪向霍黑子身边走去,有人带头,便有人跟随,剩下一些汉兵,也多是老弱病残,战场之上不是友就是敌,情势所迫,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不成?都放下了武器,站了过去。
霍黑子叫道:“王颜心肠狠毒,早就没了人性,他才是该死的人!王颜,去偿还你的血债吧!”说完将王颜向人群中一推。
王颜瞬间湮没在蕃兵之中。
霍黑子就地整编了那些士兵,先将厢军营接管了,随后又趁都巡检曹光实率兵围剿李继迁,接管了整个银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