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承麟瞧见祝无咎这副模样,心知他并未被被自己说服,眼底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幽光,待细看时,又重新浮起了那抹温润的笑意。
此刻殿门无声滑开一线幽缝,太监总管姜卫快步走来,俯身凑在祝承麟耳边用气音禀报了几句。
祝承麟眉峰微动,额间蹙起纹路,他转头看向祝无咎,“咱们两兄弟本许久没切磋棋艺了,可惜夜色已深。。。。。罢了,宫门就要下钥,咱们改日再续吧。”
祝无咎慢条斯理地支起身子,唇角又挂上那抹惯常的轻佻笑意,“想必又是那位新皇嫂闹小性子了?皇兄快去哄哄吧,美人恩重,可耽误不得。”
说完他施施然行了个不算太规整的礼,转身向殿外走去,挺直的背影在宫门投下长长的影子,透着一股绵延的孤冷。
龙涎香袅袅,祝承麟卸下了笑容,他望着弟弟消失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着垂首侍立的姜卫哑声道,“既然他不要体面,那就把药灌下去。。。。。”
姜卫领命,“诺。”
言毕他躬身一礼,倒退三步方转身,悄然退至殿外。
殿门甫一关上,冰冷的龙椅上,男子眸底沉积的倦怠渐渐晕染开来,连带着那股蛰伏已久的阴鸷也浮出水面。
他久久未动,如一尊雕塑般凝滞在一片黑暗之中,与那夜色融为一体。
沉香燃尽,祝承麟才似从石化中苏醒,他缓缓起身,织金龙袍在烛火明灭中时隐时现,泛着冰冷的光。
他绕过御案,行至书架角落处,那书架与墙面严丝合缝,他伸出手在侧方一处不起眼的雕花木纹上一按,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祝承麟走上前,转瞬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甬道很长,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密室,四壁镶嵌的夜明珠将室内照得如白昼一般。
密室内空无一物,然而四壁皆密密麻麻挂满了卷轴,目之所及竟都是女子的画像,她们或坐或立,却分明是同一张面孔。
夜明珠的光映在画像上,女子那双眼睛竟似在微微转动,仿佛活了一般。
每副画像的左下角都题着一行蝇头小楷,墨色已随年月退成赭红,却仍能清晰辨认出——
“大燕顺德皇后祝承麟元妻,阿衣”。
东墙的画纸已然泛黄,画中女子还梳着未出阁的发式,她身着一袭素白宫装,并非时下流行的样式,眉目间自有一股脱俗的清冷,她唇角噙着一抹恬静的笑意,似初春新雪,干净得不染纤尘。
祝承麟缓步走去,停在一幅幅画像前,他高大的身影微微佝偂,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无比珍重地沿着笔触肌理游走,拂过画中女子的眉眼、唇角和衣衫。。。。。。
冷光如霜,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光中,那里面盛着痴迷、痛楚、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癫狂。
“阿衣……”
一声低哑的呼唤从喉间溢出,带着破碎的哽咽。
那神情,仿佛要将画中女子的灵魂都吸进深处。
随着脚步南移,墙上佳人发髻渐渐松散,衣衫渐薄,罗带层层解开,待行至最后一副,女子已是不着。寸缕,她青丝如瀑,周身只缠绕着一缕藕荷色绸带,在雪脯间欲坠未坠,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起伏。。。
那些题款的笔迹从早期的工整逐渐变得恣意狂狷,到最后一副甚至直接蘸了胭脂书写,“夜寐阿衣入梦,云雨巫山,极尽缠绵,恐芳姿易逝,遂亟绘此卷,以记丹青。”
男人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密室内重得吓人。
他痴痴地望着画中人,眸中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痴迷和痛楚所占据,从她的发梢描摹至起伏的腰线,最后至更深之处。。。。。
癫狂的光在眼底跳跃,他呼吸渐重,额角青筋隐现,他忽然倾身上前抵住那幅画,浑身剧烈抽搐,如一张绷到极致的弓,男人喉间蓦地溢出一声低吼,在空荡的密室久久回荡,待喘息平复时,画布上已多了几处可疑的湿痕。
而画中人的嘴角不知何时被蹭出一道裂痕,像在无声地讥笑。
祝承麟颤着手将画卷重新抚平,轻柔得如同触碰世间最贵重的珍宝。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脸颊滚落,在地上洇出一圈水痕。
“都怪朕,都怪朕……”
“当年是朕……错怪了你……”
“是朕……瞎了眼……信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你可还……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