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祉叡抬眼看向她,眼底似盛着一汪静潭,让人辨不出喜怒,“坐。”
苏渔依言坐下,道,“明日选兵在即,将军日理万机,竟还拨冗相见,不知所为何事?”
朱祉叡指尖轻叩案几,“说到选兵,你可准备妥当了?”
苏渔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将军说笑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莫说两百斤的石礩了,便是普通的粮袋也抗不起,又何必去丢人现眼?”
朱祉叡意味深长道:"虽说选兵自有章程,但以你的家世,是无需与普通士卒同场较技的。"
苏渔闻言一怔,堂兄素来厌弃官场的蝇营狗苟,这是在暗示她徇私?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将军竟这般关照在下?”
朱祉叡呼吸骤然一滞。
少年仰着脸,那对茶色的瞳仁中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
帐外的风穿透进来,将对方身上那一缕若有似无的暗香吹散开来,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仿佛被骄阳照过的新雪,甫一触及便散化了。
有那么一瞬,他竟荒唐地想。。。想再凑近一些,俯身去深嗅一番。
朱祉叡倏地垂下眸子,再抬起时,方才的暗潮已被压入了眸底深处。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我只是奇怪,其余人挤破了脑袋也要抢的军功,百夫长竟一丝也不垂涎?"
苏渔眼波微动,目光在朱祉叡脸上逡巡,试图从他的神色剖出几分端倪,可她竟辨不出对方是存心试探,还是无心之问。
此刻燕军上下皆以为胜券在握,视西秦如待宰的羔羊,殊不知命运最擅长翻云覆雨,倒转乾坤。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场看似唾手可得的胜利竟会演变成一场十三万将士血染黄沙的惨烈结局。。。。。
郢都之战,燕军尽殁,无人生还。
白骨如山。
此战燕军精锐尽丧,国力骤衰,昔日多年雄踞诸侯之首,转瞬便沦为他国笑柄。
七年后,秦军伐燕,仅一年,霍骁便风驰电掣灭了燕朔。
苏渔眸光如刃,“军功素来是狼多肉少,将军凭何觉得…我就能抢到?”
朱祉叡闻言眉心微蹙,对方那若有似无的停顿,似在暗示着什么。
他眼底掠过一丝异色,“百夫长此话何意?”
苏渔眼波微凝。
前世烽烟起时,朱祉叡作壁上观,竟能全身而退,她并不知这其中的内情,但无论如何,这郢都之战,她不能让阿兄掺和进去。
苏渔忽然起身,她踱步到沙盘前,手指燕秦接壤的几座城池,“将军若是三军统帅,当先取郢都,还是大梁?”
寒风穿过帐帘,将烛芯吹得噼啪作响。
朱祉叡抬起头,明灭的光影将他的瞳孔也染上几分晦暗不明的色泽。
此问着实古怪,叫人摸不着头脑,纵使苏渔是个不谙兵法的草包,也应当知晓郢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郢都扼守西秦水源,四境江河皆由此过,一城动荡则举国皆渴,可谓秦之咽喉。且其地势低,四面无险可守,若是围而攻之,此城便成了瓮中之鳖,秦人不战自溃。
而大梁依山而建,东西两面皆是高地,易守难攻,其城墙高逾七丈,箭垛密如梳齿。且此城的粮仓位于山腹之中,储粟颇丰,纵使断其城粮,亦可维持月旬——此等雄关天堑之城,纵有千军万马,亦难攻下。
两相比较下,毫无疑问,自当是先取易克的郢都。断敌水源,一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