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左右分别刻着两字描金古文,分外惹眼。沈惜茵好奇地望了眼,轻轻扯了扯徐彦行的衣袖,小声问:“夫君,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徐彦行回道:“左边刻的是方正,右边刻的是雅量。所谓方正是指为人品行正直不阿,不为外力所屈服。雅量则是指为人具有宽广的胸怀,淡定的气度和优雅的涵养。古人云修身正己,正是此理。(注)雅量方正,此四字乃是裴氏家训,刻在其仙府金殿门前,多有让其门人规束自我之意。不过嘛,我想这裴氏中人将这四字刻在如此醒目之处,多少也有点标榜自己的意思。”
“标榜自己?”
“不错。若论及这天下名士之中,谁是众玄门心中最能当得此四字之人,那必然是裴氏现任家主……”
沈惜茵正听得认真,他却忽没了声响。
“算了,多说无益,反正你跟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知道这些也无用。”
沈惜茵闷声垂下眼,没再多问。
入了殿门,身穿靛青色门服的裴氏弟子引着各路宾客入席就座。
宴席上的位置顺序大有讲究,资历深厚实力强劲的世家无疑都坐在上首,稍逊一筹的世家坐在中间,再次之的则坐在后排。
长留徐氏的席位在靠后的地方,徐彦行和沈惜茵到时后排好位置几乎都被占了,只剩角落还剩几个位置。徐彦行对此略有不满,沈惜茵却觉得这个位置也不错,很清静也不显眼,安安分分地坐了下来。
徐彦行在席间没坐多久便起身离席,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留下沈惜茵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清谈会上少不了谈玄论道,席间有人提议以“有无”为辩题来行酒令,在场之人依次发表论点,倘若言之无物,不能说服在场过半数的人,就要罚酒三杯。
沈惜茵不懂深奥的玄学问题,也不擅长表达和辩驳,但很擅长捧场,她端坐在漆木桌前,安安静静听每一个人论述。
席间众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正辩得火热,忽然有人向她搭话:“这位夫人,我瞧你听得专注,想是对此辩题有自己独道见解,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我……”
还没等沈惜茵答话,坐在那人身旁的同门道:“可别了,你没见大家行酒令都避开她吗?”
“为什么?”
同门在那人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那人听后看向沈惜茵的眼神里多了分轻视之意。
沈惜茵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只能依稀从他的口型辨出“乡野村妇”和“低贱”两个词。这是她三年来最常能听见的词。
她低下头,藏在桌底的手揪紧了为了来赴宴而换上的繁复华裙。
席间每个人都温和有礼,没有人大声嘲讽她,也没有人冷眼看她,所有的一切都如常,只是没有人同她说话,就像约定好似的。
沈惜茵身上本就不舒服,此刻胸口堵得不行,又闷又胀,让人喘不上气来,她扶着漆木矮桌起身,朝殿门方向走去,想要出去透口气。
她四处望了眼,没有找见徐彦行,不安溢满心头。
大堂顶部高悬的琉璃华灯光芒太盛,耀眼刺目,晃得人一阵头晕目眩。
沈惜茵踉跄了几步,整个人控制不住向前栽去,“砰”一声撞上一旁的酒案。
摆在酒案上的酒盅应声倾倒,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酒水飞洒,一瞬溅湿了缓步走来之人的袍角。
大堂内谈笑声渐止,方才还热络的席间,转眼间如琴弦乍断般收了声息。
沈惜茵跌在冰冷地砖上,掌心轧过碎裂的瓷片,尖锐的刺痛让她从迷蒙中醒过神来,看见满地狼藉,和面前那个男人衣袍上醒目的酒渍,慌乱霎时涌上心头。
从来到这里起,沈惜茵便时刻提心吊胆,害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得体,让人笑话。此刻她小心翼翼想要维持的体面,如同地上的酒盅一般碎得稀烂。
周遭静得让人惶恐,一道道目光朝她在的方向投来。
几息过后,大堂内众人齐齐朝那个被她弄脏衣袍的男人躬身行礼。沈惜茵听见站在两旁的裴氏门生,敬称他为:“家主。”
沈惜茵脑袋嗡嗡一片,好一阵子后才反应过来眼前人的身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指无措地颤抖,事先学了很多遍的得体言辞一句也想不起来,到最后只低声说出了一句她平日最常说的话。
“对、对不起。”
面前人连低头看她一眼也没有,颀长的身影从她身边略过,平淡地丢下一句:“无妨。”
这样高高在上的宽厚沈惜茵再熟悉不过了,她应该感到庆幸自己没有被责难,可隐忍许久的眼泪却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