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正南急匆匆地走在被炮火照亮的路上。
他挤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在推搡中穿行,耳边是夹杂着口音的中国话。惊惶之中,各式各样的腔调算不上柔和友好,但格外亲切。
贺正南刻意藏身其中,仿佛这样就能暂时熄灭心里有如油煎火烹的痛苦,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日本女人的一番话。
她笑得甜腻,“大日本帝国顶尖的人才,帮助您照顾朋友是我们的荣幸。”
天空中又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
贺正南本能地翻身一跃,藏在路边垒起来的沙袋旁,等了片刻,却没听到炸弹落下的声音。
空中有东西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白花花一片,像雪又不是雪。
等落到他眼前,他伸手接住,才发现那是鬼子空投的劝降宣传单。
是一小张纸钞传单,正面仿造纸钞,背面写着乱七八糟的劝降的话,“欢迎参加和平”“保障生命安全”云云。
“呵!不知道的,以为是撒纸钱呢!”
远处隐约传来被北风撕扯得破碎的枪响,不详的灰白阴晦地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生命和鲜血正被逐渐逼近的敌人无情地收割。
“去他的小鬼子,这里是医院,是医院啊!”
贺正南赶回医院时,正看见一个医生崩溃地坐在地上哭。
他做了三个小时的手术,好不容易救活的伤兵,前一刻还说着等伤好了还要去前线,下一刻便被轰炸机投下的炮弹炸死。
胸口上洞开的窟窿在汩汩涌出血流,很快把白大褂染得血红,那一瞬间,他真的对着老天爷哭一哭,然后用救人的手术刀,去宰了那群畜牲!
可他不能用更多的时间去流泪,还有很多伤员等着包扎,贺正南把他扶起来时,他已经抹掉了眼泪,平静地往楼里走去。
小庄门外,已是一片火海。炮弹如雨倾泻而下,城墙的某一段顷刻间摇摇欲坠。
但炮弹接连而至,沙石飞溅,轰然倒塌。
驻守城门的守军见状,立刻扛起准备好的沙包冲了上去,冒着不断落下的火焰将沙包一层层垒上去。
“沙包,垒沙包,快快快把鬼子炸塌的城墙堵上!”
“搭把手,来!一、二、三——”
但无济于事。沙包垒起来的防御工事在炮弹目前简直纸糊城堡,6日夜,日军攻破吕城北门和部分城墙,小股日军突入城内。
“先救火!先救火!”
头发花白、戴着眼睛的院长急得满脸通红,指挥着护士去救火,贺正南见状,连忙拉住他:“我建议先匀出人手来把伤员运出去!”
转运?谈何容易啊!这里有百十号伤势或轻或重旳兵,谁来运,怎么运?
院长怒吼道:“你是谁?不要来捣乱!”
耳畔只有震耳欲聋的炮声,贺正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拒绝,于是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大吼:“鬼子已经开始轰炸医院了,说明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仁义道德!等他们攻进来,那些伤员怎么办,你觉得鬼子会放过他们?
院长心里一阵发凉。他到现在还能维持镇定,是自恃这家医院是美国传教士捐赠所建,所以只顾着救人,没多想其他。
被贺正南一吼,终于清醒过来,这是美国开的医院没错,但日本这些年,在欧美国家眼皮子底下挑事还少吗?
最后的幻想被打破,院长一咬牙:“来几个人,跟我转运伤员!”
可那么多伤员,就算是轻伤拖旧伤,又能运走多少?
陈采苓抹了把额头上的伤:“院长,我们去转运伤员,剩下的的病号怎么办?”
正一筹莫展之际,火光处涌出几十道人影,牵牛车的,牵驴子的,赶着几只骡子的,推着板车的人急匆匆赶来的。
他们穿着不一,各有狼狈,但被硝烟熏得发黑的脸上却是如出一辙的坚定。
“我们去运!”
贺正南一一望过去,有人撕了衣裳做绑带,有人拿了棉被做垫子,竟还有人卸了自家的门板用来做担架!
“这不行,这不行。”院长想拒绝,但又无法拒绝,止不住地掉泪,“老百姓的日子还得过啊这以后你们怎么过?”
领头的那人挥了挥手,指挥着带来的人抬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