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嚷嚷到一半,被同伴拉走了。
“嘘!你这样说,他听了会生气的!”
“我没认出来嘛,前后差别也太大了……嘻,你平时才不会这么紧张,还不是因为人家长得好?”
贺正南听着她们打打闹闹,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鬼子味还不算太浓。不至于被人认出来。
屋子里另一个床位不知何时住进来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是鲜血淋漓,脸色苍白看不出半分血色,头和耳朵都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
贺正南看到他疼得脖子上全是汗,但或许是顾忌到屋子里有女人,他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贺正南坐在病床前剥橘子,秋兰是闲不住的性子,自己摸索着坐了起来。
贺正南把橘子送到她嘴边,酸甜香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病房,秋兰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咬了一大口。
“自己能拿着吃吗?”
“能!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手断了!”
汁水充盈在唇齿间,麻木钝痛的心仿佛也复苏了一点点。
“这是啥?”
“橘子。”
“以前没见过,酸酸的,还怪好闻的。”
“南方那边的水果。”
“花这个钱干啥!”
“风俗嘛,我们那边的风俗,看病人要买水果。”贺正南顺手拿了几个橘子给病房里其他人分了。
本来应该买花的,但北方冬天几乎没有鲜花,再说买了秋兰也看不见,只会徒增伤感。
“多谢,多谢小兄弟!”
“这金贵东西,你们自己留着吃,俺不用了!”
“贺先生的家,是上海嘛?”秋兰一直对他的来历很感兴趣,橘子都顾不得吃了,就放在手里攥着。
“……我只是在上海念书,家是河北的。”贺正南只得把对着张老爷说的那套说辞又搬出来。
“河北哪儿的?和俺媳妇是老乡呢,难怪听你口音觉得熟悉。”旁边那个头上饱满纱布的男人惊喜地开口,撑着肿胀的眼皮透过纱布缝隙往贺正南的方向看过去。
贺正南随口扯了地名,幸好这人只是因为妻子是河北人才知道一点河北的时,否则再多问几句贺正南就要露馅。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贺正南才知道这人名叫李明奎,是当兵的,头上的伤是前几天日本人飞机轰炸时,为了掩护老百姓撤退时被炸伤的。
贺正南又分了几个橘子给他,他高兴地连连道谢。
“自打参军后,一路辗转北方,再也没吃过这玩意儿了。”他目光眷恋地摩挲着皱巴巴的橘子皮,“等打完仗,就回湖北老家,和亲娘媳妇团聚。”
强压下心口浮浮沉沉的酸涩情绪,贺正南附和道:“肯定能团聚的。”
李明奎嘿嘿笑了两声,掏出一支钢笔塞给他。
“战场上缴获的,日本人的玩意儿。是个军官身上的,应该还挺稀罕。”
他看贺正南要推辞,强行塞到贺正南手里,“我们当兵的,大字不识几个,拿着没用。但死之前能吃口熟悉的东西,也算是值了。”
贺正南只得感激得接过来,但这金黄色的笔尖看得贺正南心里一凉。
这根钢笔竟和原主随身携带的那支钢笔一模一样,幸好那根已经送给陆三了,不然,怕是要惹来麻烦。
楼下传来汽笛和嘈杂人声,陈采苓和其他几个护士“噔噔噔”下楼的脚步声敲在心上,听得人发慌。
贺正南站在窗边拉起窗帘往下看,发现陆陆续续送进来了一群人。
乌泱泱的,全是前线撤下来、缺胳膊断腿的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