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正南好不容易找了个木桶准备汲水,往下一看,却看到水面上漂着人影。
不是他的影子。
他趴在院子里吐得天昏地暗。
他已经见过死人了,但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冲击。
一双双伸向井面的胳膊。
一层层沉沉浮浮的、飘荡着的头发。
他大概这辈子都不敢看井了。
可能是他的动静太大,很快把人招来了。
小岛健嘟囔着“好恶心”,解下来身上挂着的水壶递给他:“你喝这个吧。”
近藤侧过脸看了眼井口,微微皱眉,得出一个结论:“这口井不能用了。”
与惨烈场景格格不入的、非常平静的语气,平得贺正南很想一刀捅死他。
“鹤田君,这些女人并不是皇军杀的。”可能是他眼里的憎恶完全掩饰不了,近藤注意到了,主动开口道。
“因为这些人是头朝上跳入井中的。”近藤一脸认真地解释,“真正想要投井的人会选择头部向下的姿势,因为井内空间狭窄,头部向下可以限制身体在井内的活动,减少生还的可能性。”
“我猜,或许这些女人是想藏身水井中暂时躲避,只是非常不幸地没有等到接应她们的人,最后体力耗尽遇难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这样说,会让你心里舒服一些吗?”
听上去简直有种在为对方着想的善解人意了。
可愤怒不会被侵略者的解释消解,反只会愈发炽盛。
比起在一旁看热闹的铃木彦,比起那种直白的残酷嗜血,这种被斯文体贴的糖衣包裹着的理智冷血更令人毛骨悚然。
贺正南知道她们不是被杀害之后又被丢进去的,也知道她们投井不是为了自杀。
因为井里还飘着几朵被啃食过的野菊花。
……她们是觉得井里太黑太暗,所以藏进去的时候,特意采了花草作伴吗?
她们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家人来接,实在太饿了,才去吃那些花草吗?
贺正南不敢细想。
他看向近藤,质问道:“那么她们为什么要躲进井里呢?”
回答他的是更加大声的笑。
而铃木彦似乎对见证一个“知识分子”被吓得惊慌失措这种事乐此不疲。贺正南愤然离开后,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鹤田君实在是太有趣了!”
“的确。”近藤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简直像一个社会学实验,把一个文明人投入战争环境中,需要多长鲜血,才能把象牙塔里精致脆弱的艺术品重新浇筑为坚不可摧毁的战争机器?”
铃木彦莫名其妙地看着平时稳重的人一反常态,疑惑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哈,这些词汇对于一个小学文凭的人来说可能过于艰涩了。近藤恰到好处地露出抱歉的神色:“一时的自言自语,阁下勿怪。”
铃木彦不以为意。
“比起你说的,我更好奇鹤田君这样的人怎么在战争环境中活下去,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