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览默不作声,只听着长公主发疯,心里一股子酸一股子恨。她恨她这么说,但她更恨,她说的是事实。
可在公主府多年,她早已学会隐忍,尤其是对宛平。面不改色,成了她最好用的面具。
只是不知为何,兴许是今日听着雷声阵阵,再听着眼前宛平像说戏一样道着她的过往,她这颗冰封已久的心竟觉得凄惨,刀剜一般,要流出血来。
她还记得,灭浔阳燕氏的那天,也下着这般大的雨。
雨色和血色混在一起,泪也混在一起,被从天而倾的雨柱洗刷,她麻木地走在曾以为是家的地方,确认每个人都断了气,再拾起地上沾满水珠的银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翌日,浔阳燕府以被劫匪袭击惨遭灭门为由宣告于世,十几条人命,却轻得等同一张薄如蝉翼的告示文书。
世间众人庸庸碌碌,这边死了人,那边灭了门,路人只道是看戏一般叹惋“可怜了这大家子!”便匆匆而过,转头忙起自己的生活来。只要祸不临头,就算有人知道真相并非如此,也懒得考究。
那时燕览就明白,人性如此,人性自私。
长公主问完了话,叫燕览好自为之,她便悻悻离了寝殿。
屋外雨过天晴,燕览没回屋子,而是去了醉春楼,上了八层。那里不仅是她居高望远用以思考谋略之地,更是她心有不快时缓解愁绪之处。
雨后的越京城澄澈清透,青瓦屋顶渐次晒成渐变色,鳞次栉比,矗立在直溜交错的道路之间。远处苍山如翠,天光乍泄,大川滚过,把城围了起来。
待燕览出醉春楼时,外面却又下起了雨。
“怪天气。”她倚靠在醉春楼门前,等了许久。
雨还是没停,她只好硬着头皮跑了出去。虽说身子骨好,但这淋了又晒,晒了又淋,弄得她也是一阵阵难受。
见着雨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街坊商铺纷纷提前歇业,满条街都是小跑四散的人群。燕览抓住一个卖伞的铺子,好不容易和商贩商量好给她一把,这一摸兜,钱忘带,被商贩说了一通,伞也没买成。
燕览此刻觉得自己才是只猫,怕水,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雨雾如同软锦堆叠的小山,一层层往身上倒,燕览没脾气了,步子也不快了,时而小跑时而慢走。
满目混沌之时,身旁竟冷不丁冒出个人。
一布衣男子穿着朴素,扎着小辫,长得面生。他打着伞,叫住燕览。
“姑娘,我这有把多余的,给你。赶紧回去吧!”男子还没等燕览看清,便将伞塞到了她手里。
遇到个好心人!
燕览喜,“多谢小哥!”
燕览撑开伞,还想道声谢,却看到这人已经不在了。
兴许是忙着避雨去了。
她想罢,抬脚欲走,却陡然停住。
大雨滂沱中,燕览迟疑地回身,后仰伞檐,往高处望去。雨水丝丝缕缕织成密网,阻挡着燕览的视线,刮过燕览的肌肤,霎时清冷更甚。她用手挡着雨,努力向远处眺望,试图看清什么。
只见高楼之上,唯有一扇窗在梅雨天仍被撑了开,十分醒目。窗后空空一片,不见一人。看街角,那送伞男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上这座酒楼,没有别处可以这么快地离开燕览视线。
而那窗沿上斜斜挂着的,是枚正被雨水吹打的香囊。
燕览定睛一看,这香囊她曾见过,和那游船的桅杆上的是同一枚。
……
半晌,她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嘁,还算有点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