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绘四季花鸟的八角宫灯点亮了王府的夜色,空荡冷清的膳厅内,只有封眠与王妃二人比邻而坐。
王妃自一碗冒着热气的寿面中捞出一半盛到小碗里,再将小碗端到封眠面前,“今日是阿琢的生辰,他不在,这碗长寿面,咱们便给他分了吧。”
“那我可有福气啦。”封眠眉眼带笑地接过那一小碗寿面,上面还卧着一颗金黄的蛋。
她执筷夹起几缕雪白的寿面,一口咬下去,满足地眯起了眼,待咽下一口后便忙不迭地夸赞:“好吃!这味道与我从前吃过的长寿面不一样,是不是府上厨子的秘方?”
王妃面上满是温柔的笑意,见封眠吃得开心,她也愈发开怀,“是秘方不错,不过并非厨子的,而是我家中祖传的秘方。”
封眠两手捧着碗,难得有些傻乎乎地看着王妃,“这是您亲手做的呀?”
“我未出阁时,每到生辰,母亲便做这样一碗长寿面予我。母亲年幼时,便是外祖母做予她吃。”王妃的眼神飘忽着,含着怀念的笑意,仿佛已经陷入了温暖的回忆中,“后来我嫁人生子,便将这碗寿面做给我的夫君和儿子吃。”
“只是他们常常在外征战,过生辰时总不在家中。已经有许多年,这碗面都是我一人吃了。”王妃说着,敛去怅然之色,浅笑着看向封眠,“今日还好有你陪着我。”
王妃与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妻子与母亲一样,每当丈夫披甲出征,儿子执戈远行,便难免终日悬心,寝食难安。
只是往日里,这些愁绪她从不与外人言,便是对丈夫与儿子也是只字不提,总将千般忧虑、万种牵挂,尽数咽下,挂起温柔的笑颜送他们离家,不愿让他们在外征战时,还惦念着她的情绪。
如今府上多了一个封眠,她总算有了可以倾诉一二的人。看着封眠一边吃寿面,一边专心听她说话,乌黑圆润的眼瞳落在她身上时,她便觉心中有了一处安定的地方,惶惑惴惴的心略为宁静了些许。
听王妃说着她的愁绪,让封眠不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她自出生起便被抱到了宫里,直到四岁时才第一次与身为镇国大将军的父亲见面。在得知父亲即将要再次出征时,年幼的她还尚不能完全理解"出征"二字的含义,只知自己又要与父亲分开了,很是哭闹了一通。
后来她知道了将军出征百战死,却没再哭闹过,只每晚躺在床上默默祈祷父亲平安回来,再与她见一面。可后来传来的却是噩耗。
那次之后,她便认为神明不会垂怜凡人的祈愿,天命既定,终究无力回天。
后来才明白,这世间没有有什么既定的命运,都是靠自己拼出一条生路!
不知是不是与王妃的谈话,让封眠感染了些许对百里浔舟的担忧,当晚她又梦见了一段史书所载。
“承平十六年夏初,北夷犯边,定北王率世子驰援寒鸦关。夷人驱边民为饵,诱世子于落鹰峡,断山绝路。定北王闻变,率兵往援,途中遇伏。王知中计,然救子心切,乃单骑陷阵,终为乱箭所殁。”
“世子负创浴血,突围堕马,伏尸堆中三日,几近气绝。”
惊醒时,天边方透鱼肚白。
封眠不待呼吸平复便掀开被子下地,连鞋都未来得及穿,语气急促地扬声喊人:“流萤,雾柳!”
候在寝间外侧的流萤和雾柳急急忙忙冲了进来,“郡主?”
雾柳眼尖瞧见封眠赤脚踩在地上,忙去榻边取了睡鞋过来替封眠穿上。
封眠一手扶住流萤,下意识地任雾柳动作着,脑中尚有些混沌,吩咐道:“速速去将陆指挥使请来,快去!”
流萤被她这副急切的模样吓到了,囫囵应了一声,便顺着她推开自己的力道向外拔足奔去。
封眠忽地又扬声:“让他来时,去疾羽营寻一个熟知落鹰峡地形的士卒来!”
“奴婢记下了!”流萤的声音遥遥传来,随脚步声远去了。
雾柳起身扶住封眠,柔声安抚:“郡主可是被梦魇着了?您先坐下,奴婢去请侍医来……”
封眠一把抓住雾柳准备抽离的手,摇了摇头,“别惊动任何人……”
她顿了顿,忽又改了主意,“帮我梳妆,我要去见王妃。”
封眠本想瞒着王妃,派鸾仪卫去一趟寒鸦关,但她转念想到连定北王和百里浔舟都会陷落之地,地势险峻必然非她所能想象,而鸾仪卫的作战实力定然不如北疆这些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将士们,若想迅速而顺利地将定北王和百里浔舟救出来,必须有北疆将士的支援。
如今王爷和世子都不在,她也没有那个能力说动将士们。能调动他们的,或许只有王妃了。
如今只希望王妃能够相信她的“做梦”之言。
出乎封眠意料的,无需她多做解释,王妃便答应去军营调兵。
“昨夜我也不知为何心慌气短,一整晚都没睡好。”王妃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之色,唇角苦涩地一抿,“你既梦得这般详细,便宁可信其有。来日若追究擅调兵马之责,我一人承担!”
“我定与王妃共进退。”封眠握紧了王妃的手,目光坚定道,“还请王妃先将寒鸦关舆图取来,我想试着推演一番王爷与世子遇险的地方。”
她只知百里浔舟是在落鹰峡被困,王爷又是在何处被设伏?
日头攀升,封眠压下心中焦躁,将案上舆图展开,寒鸦关一带的山川地势尽数呈现于眼前。
她执笔蘸朱砂,先在落鹰峡处重重一圈,如一滴血落在了险峻的山势之间。
两山夹峙,峭壁如削,一旦归路被断,便是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