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她终于得了闲。
便取了攀膊、围裙,往陆斐那里去,像对一个普通朋友般客气道:
“着实对不住。开店便是这样,得不了闲。”
她注意到,他桌前已放了一瓯饮子,心道:还是蕙娘心细。
她却不知,这饮子是张月娘沏的。
陆斐观察江清澜良久,本来有千言万语。
这厢,见她一番迎客、上菜、算账,语笑嫣然、八面玲珑,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轻叹口气,只道:
“这多的一千两,你还是收下吧。我有愧于你,陆家亦对不起你,这一点钱,算不得什么。日后,任何事,只要你开口,我……”
“陆郎君——”江清澜打断他,笑着摇头。
把银票往他面前坚决一推,她道:“你还是不懂妾。这钱,妾是如何也不会收的。”
陆斐心中剧痛,如有尖刀入肉。
以前,他是很懂她的,现在,是真有点儿不懂了。但,这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良久,他才哑着声音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本是随口感慨,这平平的一句,却让江清澜心中悚然。
她之所以一定要与陆斐保持距离,有一条便是,除了团团,他是最熟悉原身的人。
团团年纪小好糊弄,他陆斐两榜进士、殿试传胪郎,可骗不了。
万一露了马脚,她怎么解释?
解释不通,他们以为她是孤魂野鬼,或是请神婆道士来作法,或是要把她烧死,怎么办?
她慢慢敛起笑意,强压住心中惊惧,第一次在陆斐面前露出凄惶:
“江家逢此大难,妾若不变,如何能挺得到今天?”
她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妾以前,也不知道陆郎君你会变。”
登时,陆斐面色惨白,形如死灰,身形微晃,似要站立不住。
好一阵子,他才强压住口中腥甜,极为艰难地道:“你说的是。”
时有穿堂风过,吹来一阵彻骨冷意。原来,是张月娘欲要往前厅来,打起了帘子,放了风过来。
她见两人神情古怪,又缩了头,退回去了。
目的达到,看陆斐一副惨淡模样,江清澜就勉强笑了笑:
“水无定势,人无定形。妾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如今,我们各自安好,你也不必再介怀。”
陆斐苍白着一张脸,不置可否。
慢慢收了银票,他摇了摇头,低声问:“你还会再嫁吗?”
江清澜深吸口气:“我决心为父母守孝三年。至于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
实则,她对陆斐说这话,跟对孙娘子说的意图是一样的——让他至少这三年里,别来烦她。
但听在陆斐耳朵里,意思却变了。
他以为,她对谢临川没意思,用守孝这个由头来拒绝。
陆斐暗中松口气,点点头,叉手行了个大礼,便要离去。
“陆郎君——”江清澜叫住他,“你冒雨前来,吃一碗白胡椒猪肚炖老鸡,驱驱寒意再走吧?”
陆斐转头,眼中全是错愕,似乎还有些极力隐匿的狂喜。
江清澜见他神色,又后悔起来——
哎呀,她这现代人讲礼貌、爱客套的性子,得,又让他误会了吧!
她只好找补一句,公事公办地道:“小店儿新品上市,新客优惠,打折后一钱银子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