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诏分拨给她的下人本就多,眼下又几乎多了一倍,小小的落雁居里,格外拥挤。
“宝鹊同你一样,也中了药。其他人都在照顾她,恐疏忽了你,因此特意拨了些人来。”听出她话里有气,谢诏下意识解释道。
这解释乍听来,很合理。可就是有哪里不对劲。这些陌生的面孔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存在感极低,若不刻意观察,有时竟会直接忽略过去,或许与她们长相有关,平淡无奇的长相,分明刚才一眼扫过,转过头却又不记得。
她们在这,就好像刻意监视她一样。
恐她再继续问下去,谢诏出声道,“昨日之事,我冒犯了母亲。此刻当领家法。余下事,便待我回来再说吧。”
虞枝意不曾记得谢家有什么家法,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谢诏背后那片纵横交错的鞭痕来。这时荷香端了碗药来,道,“夫人,到喝药的时辰了。”
她接过碗,慢慢喝着,想着半天没见到宝鹊,问道,“宝鹊呢?”
“宝鹊在耳房里,眼下碧桃在那边照顾她。”荷香也很是担心她,说话时频频望向宝鹊在的地方,“宝鹊中的中的药没有夫人深,故而昨晚就恢复了,只是那药会使人精神亢奋,昨儿半夜没睡,天亮时才堪堪睡下。”
宝鹊中的药不如她深,都是天亮时才堪堪睡下,那她昨夜——
“夫人昨夜也是神志不清,手舞足蹈地喊着二爷的名字。我们都拉不住夫人,还是侯爷将夫人抱着,喂了药夫人才慢慢安静下来。”荷香像是肚里的蛔虫似的,她刚有疑惑,便为她解答。
“管家本早上来寻夫人,说是佛堂那边侯爷处置了一批下人,要采买新的丫鬟,问问夫人可要添置人手。”
虞枝意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谢诏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也不在她面前邀功。可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遭受这飞来横祸。心里想着谢诏方才说的家法,便道,“荷香,你让个小丫鬟去侯爷那儿看看,不论看到什么,都回来如实汇报。”
一刻钟后,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回来,虞枝意靠在靠枕上,见她上气不接下气,道,“慢慢说,别急。”
小丫鬟喘匀了气,道,“侯爷跪在佛堂前面,赤裸着背部,正被鞭子抽呢。”
虞枝意道,“荷香,扶我起来。”
荷香服侍着她穿好衣服,又扶着她走到佛堂外。佛堂仍旧大门紧闭,也确实如同小丫鬟所说谢诏跪在门前,被抽着鞭子,她来时,恰好是最后一鞭。谢诏的背后鲜血淋漓,起身时步履不稳,踉跄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虞枝意上去扶他,却被谢诏避开。
他不愿,被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情态。
天不遂人愿,他郁结在心,又受鞭刑,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眼看就要晕过去,虞枝意扶住他,喊来王珣将他扶回房里,又命人去喊府医来上药。
她跟着王珣一道,走到谢诏的房中。
趴在床上的谢诏已经昏迷,他一会冷得浑身打哆嗦,一会热得冒汗,虞枝意坐在床边为他擦汗,他眉头紧蹙,浑浑噩噩地说着话。她凑近过去听他在说什么,只听他唇齿间模糊不清道,“娘—别打诏儿。娘,诏儿知错了。”
他的眼尾似乎冒出一点零星的泪珠。
虞枝意忽然明白,他的性子为何会如此偏执。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娘不走,在这陪你。”
谢诏似乎听进去了,眉宇慢慢舒展开来,好似陷入一个美梦之中。
王珣站在一旁,见到此情此景,不免抹着眼泪,想为谢诏说几句好话,“夫人。你不知道侯爷小时候过得实在很苦。老夫人本就偏爱二爷,二爷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就是老侯爷回来,二人都有一份的,二爷想要,侯爷也必须给,不然老夫人就生气。孩子天生对母亲有孺慕之情,侯爷那会儿羡慕二爷,只以为好好按照夫人要求练武,便会讨得老夫人喜欢。没想到二爷因为下人的疏忽落水,捞上来的时候差点救不过来,老夫人一心觉得是侯爷抢了二爷的福气,差点将侯爷打死。好在侯爷慢慢好起来,眼下的事情夫人也看到,像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过多少回,可老夫人性子偏执,就是老侯爷劝说也不管用,只好送侯爷出去读书。”
他说这些也并非为谢诏的做的事情开脱,只希望虞枝意在面对谢诏的事情时,稍稍宽容一些。
虞枝意又朝谢诏的脊背看去,那儿上了药,已经包扎看。几乎看不出被鞭打的痕迹,她无法想象,孟老夫人是如何狠心,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又待了几个时辰,王珣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谢诏幼时的事情,他的高热渐渐退了,整个人睡得很安慰。
这时,下人忽然报青鸾求见。
她乏得很,本不想见,青鸾却很执着,一定要见到她。
她只好让青鸾进来。
青鸾进来后先行一礼,后深吸一口道,“夫人,我有一件事藏在心里很久了,想要告诉你。”
“二爷临死前,我曾去偷偷见过二爷。当时偷听到了二爷和大爷之间的谈话。”
虞枝意忽然感觉,若是听下去,会听到一个了不得的事情。
“我家老爷殿试后,任职下来要外放出去。青鸾想着,若是不把这件事告诉夫人,可能夫人此生都不会知道此事,并且大爷也不会与夫人说的。”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二爷临死前,曾与大爷说,想命夫人陪葬。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改了主意。”
虞枝意听了,半晌回不过神,心里却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仿佛果然如此。
“青鸾,谢谢你。”
她知道青鸾没必要说谎,因为她真真切切地爱慕过谢玉清。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谢诏要她陪葬而惧怕谢诏,眼下知道这并非谢诏的主意,心里一根小小的刺倏然被拔了出来。或许,她对谢诏可以再好一点。
青鸾告退后,虞枝意在床榻间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也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