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陈幼宜在各种意义上符合我对“女性”的认知,白皙瘦弱,乖巧懂礼,喜欢可爱的小饰品,偶尔和朋友们讨论好看的男明星。
可她软弱吗?
我见过陈幼宜跑八百米摔倒的样子,膝盖被磨得血肉模糊,她硬撑着站起来,一滴眼泪没掉。
我见过陈幼宜立在父母灵堂里的样子,穿了一身白,像风一吹就会消散的雾气。我记得她低头擦眼泪,等她昂起脖颈,又成了轻车熟路招待客人的乖乖女。
我还见过陈幼宜被家暴后的样子,她用安抚的语气对我说,没事的,不用担心。
“男人的体能天生比我们强,在以体力劳动为主的旧时代,才有那么多人遵循男主外女主内。”
陈幼宜说:“但没谁规定过,我们生来就要会做饭和照顾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拒绝下厨,为什么不可以打电动看足球赛?我没听说这是男人才有的特权。”
当时的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唯一牢牢印在脑子里的,是她那双一瞬不瞬看向我的眼睛。
陈幼宜对我说:“你不奇怪。作为女生,你的性格、你的爱好、你的一切都很好。”
这段话,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后来我们高中毕业,陈幼宜报了师范,我考上江城大学,攻读心理学。
之所以选择这门专业,一方面是感兴趣,另一方面,陈幼宜长期遭受家庭暴力,有了轻微的应激反应,不敢接触陌生男性。
我想帮她痊愈。
大学的生活和预想中相差不大,我们离开家,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也通过兼职攒了些钱。
陈幼宜一如既往爱好音乐,打算送给我的毕业礼物,是我们都很喜欢的乐队的演唱会门票。
日子平静无事,直到陈幼宜的姨父宋成浩酗酒失业,来学校讨钱。
她辛辛苦苦积攒下的钱,全被对方要去。
贪婪者的欲望,是不可填补的无底洞。
宋成浩一次得逞,尝到甜头,等手上的钱挥霍殆尽,便故技重施,去校门堵人。
有次闹得狠了,他甚至准备当场动手,好在被保安拦住。
逃不脱,赶不走,陈幼宜快疯了。
我第二次看见她掉眼泪。
赌气一般,陈幼宜咬牙切齿对我说:“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他早些死了……”
有生以来头一回,我愤恨于自己的无力,什么也做不成,只能一遍遍徒劳安慰。
可陈幼宜到底还是那个陈幼宜,不会被任何事轻易打倒。
第二天,她找了新的兼职,重新开始攒钱。那是个家教的活,位置稍远,在城区边缘。
月末的夜里,我接到陈幼宜打来的电话。
她笑着告诉我,这个月结了工资,加上以往零零散散的存款,足够买下两张内场前排的演唱会门票。
“我还没听过现场的演唱会呢。”
她说:“有你陪着的话,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
那天晚上,我应该多和她说说话的。
自此以后,我再也无法联系上陈幼宜,去警局报了失踪。
第十五天,我陪在她姨妈身边,认领下她的遗体。
姨妈哭得昏死过去,我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
据警察说,陈幼宜的学生证和手机好端端留在外套口袋里,只有手腕上的护身珠串和钱包不见踪影。
看她满身的伤痕,绝非劫财。
陈幼宜的死,成了一起大案的引子,自她之后,在清水河中接连发现了两具遭受过相似折磨的尸体。
三名死者没有共同的人际圈子,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