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月圆盘腿坐在床上,手撑着窗框,没觉出景色有何稀奇之处,正想收回视线,别叫他撞风,却望见什么一闪。碧青如流光一点,随着日落夜冥,飘遥升浮,眨眼之间,又如烟火四散,草际流萤漫漫,光点斑斑,成群成片地在夏夜闪烁起来,照见幽幽四夜。
“好大一片萤火虫!”
便是她从前在山里都没看见这许多。
她欣然回头,拉着闻时鸣同她挤到窗框边。
“夫君你快看呀。”
“今日的云还是太多了些。”
“看萤火虫同云有何干系?”
程月圆伸手出窗框,仿佛能在虚空间抓到一点流萤,又松开五指,感受夏夜清风,那风变得更大了,穿过她指间,吹向了天边,吹走了密林枝头的浓云,叫一轮硕大圆月露出了清辉。
月照满盈,照得湖面霜白粼粼,流萤碧光茫茫。
闻时鸣的手在她脑后拨了一下,随意抚乱她的头发,“当然是因为更喜欢看月圆。”
第38章“要是有一日阿圆骗了我,我不生气,无论如何都不生气。”
“当然是因为更喜欢看月圆。”
青年郎君的语气随意而漫不经心,似乎只是一句无心之语。程月圆听得愣了愣,转头看他,闻时鸣的神情却认真专注,“没听清楚?要我再说一……”
程月圆捂住了他的嘴。
“别、别说了,我听清楚了。”
她慌慌张张转开视线,像是要数清楚萤火虫一共有几颗似的,呆呆看向湖边草丛,心头有一种古怪的轻盈暖热,占据了她的胸腔。
闻时鸣只是喜欢看月亮,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又拿手指梳梳被他拨乱的头发,好不忙碌,就是不敢去看他。有萤火虫的夏夜明亮梦幻,却静谧无声,她手臂枕在窗框,把下颔搁上去,静静看了好一会儿,等到脸上不再发烫。
“夫君来时就知道这里有萤火虫吗?”
“有一回办差路过,就在这片草坪上过夜。”
“办什么差要出城?”
“有一年时疫严峻,市面药材短缺,我同蒋大人去盛产药材的州府调遣,那时赶路累睡得早,半夜醒来只剩星星点点了,还是觉得好看,”闻时鸣莞尔,“蒋修远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我想把他喊醒又作罢了。”
无人分享的一点静美,而今有了共睹之人。
程月圆枕得手臂发麻,换了个姿势,抱腿而坐,把脑袋歪在旁边的闻时鸣手臂上,嗅着他身上叫人觉得心安的药香味,“夫君呀。”
“嗯。”
“就是喊喊你,今日过得很快活。”
捕鱼、野炊、亲近山水,都是她曾经熟悉无比,像是呼吸一样自然的事。
待在纸醉金迷的皇都久了,再做起来,觉得有一种久违的快活。程月圆打了个呵欠,泪花蒙蒙的视线里,萤火虫的光芒随夏夜渐深,一刻比一刻微渺。
她既贪看,又想睡,身子歪歪扭扭,还是栽倒在了床上。“帘子打起来吧,绮月做了防蚊虫的熏香球。”
程月圆抱着被子,听见闻时鸣不紧不慢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吹灭烛台,躺到了她枕边。
烛光灭了,皎洁如水的月光倾洒进来,她眯眯眼,很快适应了光线,举起双手来,月光很亮,照得她手的影子落在马车内壁,一会儿是个汪汪吠日的小狗,一会儿是两耳长长的小兔子,一会儿是振翅飞的威风大鹰。
“夫君呀。”
“嗯。”
“要是有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会不会很生气?”
“不会。”
“你要不要再认真想一想才答。”
“我连你背着我跟探花郎私会都忍了。”
威风大鹰的翅膀蓦地拆开,变成两只挥舞的手,“啊啊啊,都说了,不、是、私、会。”
闻时鸣不接她的茬,只道,“我也有一个。”
他惯于提笔写字的,筋骨分明的手举起来,影子叠在她的手上,手掌在下,拳头在上,摇摇晃晃,一顿一顿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