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月搬来绣墩,叫她坐下,又取出一双甚为宽阔的革靴,换下绣鞋,套在她的罗袜外,程月圆新鲜地踩着两只笨重宽大的脚,原地踢踏两下,弯弯眼笑,“绮月,这里头痒痒的扎我脚。”
“这是油靴防水的,奴婢不放心,里头又垫了几层油纸。”绮月看看本是男式的油靴,比程月圆的脚宽大许多,“可要塞些棉布更稳妥?”
“不用!”程月圆踩了一会儿适应了,听到安康在湖边喊她:“少夫人!”安康手边拿着几根竹竿,一看竹竿头就削得尖尖的,程月圆不等闻时鸣解释,就大步跑过去,油靴宽大,衬得她两条腿细长,然而跑得飞快,像皮影戏里操控的小人儿剪影。
闻时鸣落在她身后,自己撑着一把遮阳伞。
行至野花烂漫的湖边,安康已经讲解上了,“五指分握叉竿中段偏下,拇指压竿,四指紧箍,少夫人仔细观察水底的鱼影动向,看清大小、深浅,瞄准时要看头、背稍微前后寸许的地方,因为水影偏移,实际鱼的位置与看到的不一样。像是这样……”
他屏息凝神,静静地待鱼儿游到附近,猝然发力,速将叉中之鱼提出水面。
是一尾不大不小的鳜鱼。
程月圆“哇”了一声。
他们这阵动静惊了鱼群。
又要再静一会儿,才会有鱼儿游来。
今日绮月给她穿了男子袍衫,窄袖便利,程月圆掂掂竹制的鱼叉,找了个趁手姿势,尖头朝下,眼珠儿一瞬不错地盯着水面。
安康欲言又止,觉得她握鱼叉的动作不对,像是在拿锄头,想出言提醒,又怕惊了游鱼,只得动手示意,程月圆看得认真,全然没有注意到他。
安康正急,抬头对上岸上闻时鸣随她高兴的眼神,却听见鱼叉扎入水底,人被水花飞溅了满脸,一看,程月圆拔出来的鱼叉,刺中了好大一尾鳜鱼。
“夫君!快看快看!”她高举鱼叉展示,又把精准无误地把鱼儿抖落在鱼篓里。
安康抹了一脸略带腥气的河水。
“少夫人握鱼叉的动作……”他仍不放弃,想再提醒,程月圆朝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鱼叉跟剑似的,挽了个剑花,又跃跃欲试地等待起来。
“哗啦”,她的鱼叉刺入拔出,肥美壮硕的鱼尾摆动,又甩了安康一脸水珠子。
“安康你刚刚想说什么?”
“小人想说,想说……少夫人真厉害。”
“都是安康教得好!”
程月圆同他分头捕鱼,不一会儿,鱼篓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鱼儿,连仆从食的量都够了。
午后将落未落的艳阳将她脸晒得红彤彤的,清润乌黑的眼瞳光彩闪烁,最后心满意足地收杆,程月圆像个打了胜战的大将军,踢踏着一双大油靴,快步朝闻时鸣走去。
“阿圆累不累?”
“不累,夫君等着我,我去给你煮鱼汤!我煮这个可好喝,我阿耶最喜欢喝。”
程月圆提着鱼篓,飞快经过他,又朝篝火堆和石砖砌起来的料理案台走去。她捕鱼的时候,绮月和云露去湖边洼地摘了野菜,石案上几根洗净了水灵灵的野生茭白。
“我来我来!”
小娘子脆生生又兴奋的声儿,隔了好远都能听见。闻时鸣坐在遮阳蓬下,偶尔看一眼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懊恼,该早一些带她来的。
程月圆做完鱼汤,又看绮月她们因地取材,做了好些野菜,安康还在林子里打了山鸡来烤。
野餐丰厚,兼有府里带来的精细香料调味,她心满意足地坐定,等着下箸,却见平康从食盒里拿出闻时鸣平常吃的清简菜肴,给他另外摆了一小桌。
程月圆瞄瞄他,倒了一个碗底儿的鱼汤,又拿干净银箸剔了些鱼肉,捧到他面前,“夫君尝尝吗?”
平康正要劝:“郎君不能吃野……”
闻时鸣已接过去,“少量无妨。”鱼汤鲜美,鱼肉甜烂,还有少许胡椒和盐提味,“很好喝。”程月圆笑眯眯收过他的空碗,回到她香喷喷的烤鸡前,大快朵颐。
夕阳落下去,晚霞将湖面染成火烧似的瑰丽浓色。护卫和仆从们收拾了锅灶,搭好过夜的营帐,三三两两聚在草坪上欣赏景色。
程月圆也看了两眼,她在山林时常看这样的日落,便也不觉得新鲜,叫绮月烧来热水,她擦洗一番,换回了宽松轻柔的裙装。
闻时鸣把马车留给她用,自己去了护卫用的营帐,再进马车时已经换了一身湖蓝圆领袍,头发半散着,拿玉簪挽起。
“天儿还不晚,要不要赶回府里呀?”
她撩帘看看天色,担心闻时鸣在马车里过夜会受寒,“草坪白日里热,夜晚太阳下山去了,湿气才会漫上来,这里还近水。”
“喝过药了不打紧。”
闻时鸣将她撩着的车帘完完全全挂好。
四方天地敞开,暮色杳杳,眼前只见湖泊水色与草影重重,仆从似都被屏退到了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