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灭去,眼前白蒙蒙的素纱薄被黑了。
程月圆闭眼,睡得不甚踏实,神思飘忽间总听见闻时鸣的声音,很轻,又很闷,她倏尔清醒,又听了一会儿,却是闻时鸣在忍着咳嗽,一声接一声,捂在衣被和床帏间。
她赤足下榻,点了灯台趋近去查看。
紫檀床里的青年郎君唇色苍白,神色恹恹,两颊却透着病态的薄红,不知已这样不适地忍受了多久。
程月圆探他额头,烫得厉害,当下要转身喊人去请大夫来,手腕却被闻时鸣攥住。他沐浴完那会儿摸她的头,指腹是热的,此刻却冰凉得厉害。
“别喊大夫,平康那里有常备的几种汤药,叫他去小厨房煎退热的,动静小一些。”
程月圆没动。
“是今日去查假作坊时,淋了点雨受了寒,往常也试过这样,”闻时鸣掀眸看她,“明日未退热再去请。”
他缓了缓,“阿圆知道的。”
她知道,平阳侯本就不同意他当这个劳碌小官。
程月圆垂眸看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你先松开我。”
闻时鸣照做,她把烛台留在床头凳,披了件斗篷去喊平康,平康脸色忧愁,“早先回来看郎君脸色就不太好,还以为喝一碗姜汤就能压下去。我这就煎药,劳少夫人好生看顾郎君。”
程月圆喊住他:“夫君他……一淋雨就这样么?”
“夏日淋雨是这样,秋冬即便没有雨,但凡劳累了就会咳嗽、高热、畏寒怕冷。”平康挠挠头,“大夫说是少时候寒气入侵肺腑,没能彻底排出来。”
平康去煎药了。
完全入夏后撤了的炭炉又搬回来,将整个寝屋熏得暖热,程月圆眼见都要出汗了,闻时鸣还是克制不住想要打寒颤的冲动,在衾被下将手臂抱得更紧些。
在黑作坊还气鼓鼓的小娘子,此刻目不转睛地观察他,朱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像凶巴巴的小金鱼。
“都不舒服了,为何要忍着?”
“……不想博同情。”
她本就在生气,要因为他病了而勉强气消,倒是显得他像偷奸耍滑。闻时鸣轻声絮絮似耳语,小娘子不知听懂了没有,眉头没舒展半分,直到平康送来热腾腾的汤药,她监督他喝下去,表情才松快了几分。
“现下你感觉如何啦?”
“还是冷,按往常经验,睡一觉就好了。”
那药里有安抚咳疾的药材,闻时鸣喉头舒润了,困意跟着涌上,眨眼之间,床头凳烛台被她吹灭去。
睡醒了再哄罢,逼得太急也不好。
阿圆看起来就心软。
他迷迷糊糊地想,但觉今日药效非常,明明是同一种苦闷醇厚的味道,灌入肺腑,却有暖意徐徐不散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把坠入冰湖般的冷意驱散,整个人好似坠入一汪有暖阳照拂的春水里。
这夜,难得地没再咳过一声。
闻时鸣醒来,耳清目明,怀里好像有个小火炉,定睛一看,小娘子睡得两颊透粉,鸦鬓蓬乱,正呼吸轻缓地缩在他怀里,毫不吝啬地分享暖融融的体温。
闻时鸣失笑,怎么比他想象的还心软。
第32章“这算什么?牺牲色相来哄我?”
“你大好了吗?你真的好了吗?”
程月圆身穿一条暖霞色的高腰襦裙,挽着鹅黄披帛,鬓发钗环灿灿生辉,如一团云彩降临在他床边,絮絮叨叨地再三确认他的病愈情况。
闻时鸣高热已退,正忍着一身黏腻,待平康备好药材去药浴,没料到她都收拾妥当了,又倒回来问。
“再不出门,百兽展的最佳位置就没了。”
“三娘和林姑娘帮我留着位置的。”
程月圆托腮看他,青年郎君清减病容之下,神采明朗,是真的病愈之兆。
“愈是秋冬,这样突发高热的时候愈多,你留着,还能替我生病不成?一人喝药,两人受罪划不来。”
“夫君说得有理。”
程月圆点头,看看铜壶刻漏。
她还想先绕道去仁心堂看看阿耶,再不出门,约定的时辰真是要迟了,“那我给夫君带小玩意回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