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钺见了,心领神会,侧过眸子,正眼看他,又轻轻“哼”了一声,“这四海之内,还有谁,能大得过朕?朱北,你可是要对朕不敬?”
“臣万万不敢!”
朱北好像安心了许多,他起身离座,走到了姜钺位前三尺处,正儿八经地跪下,“还请陛下……追究废王姜濬的罪责。”
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废王姜濬假死脱身,如今藏身在长安城外,勾结崔氏一族,欲图颠覆大周天下。”
这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猜测。
但真真假假,在这崇德殿内,最不重要,唯有帝王的心意,才是判断是非的准绳。
“朱北。”姜钺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眸光微弱,鬼火似的,亮起在殿中,连笑声也似风吹般,轻飘飘的,寻不见踪迹。
又道,“若让朕知晓,你是在胡说八道……纵使你有八个脑袋,也不够砍呢。”
“臣不敢妄言。”
又说了许多,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来龙去脉,来佐证自己的话语。
朱北重重磕头,“臣请陛下,严惩崔氏,追责废王濬,以正天下!”
姜钺并未立即回答他,只是用那一双,映着月影,浅井似的黑眸子,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朱北仍然跪着,身子早已不觉疲倦,甚至隐隐约约,含有物极必反后的兴奋。
不知过去了多久。
一息?或一炷香。
姜钺又开口,“既然如此,便由你去调查此事吧。”
朱北:“是。”
姜钺垂下了眼眸,“倘若此次,你无功而返……朕会赐你留个全尸。”
不成功便成仁?
他要行的事,可没有那么高尚。
朱北又磕首,再抬起眼时,早已见不到姜钺的身影。
一旁的小太监上前来,轻声地道,“陛下去后殿歇息了,朱大人,小人送您出宫。”
“不用。”朱北淡淡道,一顿,又问,“何时了?”
小太监往殿外瞧了一眼,报了个时辰,不知他为何会有此问。
朱北“嗯”了一声,往外走。
他的视线落在崇德殿冰凉有光的地砖上。
劫后余生的喜悦被这阴冷的凉意冲去了许多。
经此一事后,他才算完完全全,属于了姜钺,且无退路。
姜钺要让他生,他就能生。
若要他死,他只能死。
这样的局面,绝不是当初的他,想要见到的。
甚至可以说,这是最坏的情景。
朱北从未小瞧过姜钺。
这位稚嫩的少年,仿佛是天生的皇帝,有与生俱来的凉薄心肠。
教他多年的老师,会因当众斥责了他,而被下诏牢狱,全族流放。
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会因危及了他的帝王,而被无情地夺去了封地,逐去了穷山恶水之隅。
他是这样的喜怒无常,又薄情寡恩。
所以,当初的朱北,才宁可冒着被凌迟的风险,四处下注,寻到了姜姮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