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校尉很是满意,将碗中不清不浊的酒一饮而尽,又抹了一把嘴,将胡子上的酒水也给擦去。
他自诩是个文化人,会识字,能背句子,也是个宰相苗子,只可惜生不逢时,才落草为寇。
是被误了一生!
二人对饮了许久。
几碗温酒下肚,热气上头,也开始推心置腹。
“我说……我实在瞧不上那姓孙的,娘的,不过就是从京城来的吗?还以为他是大将军、大元帅呢?天天板着一张脸,就拿鼻孔看人。”
崔霖但笑不语。
等林校尉大倒苦水,将玄裳军内大部分有名有姓的将领都骂过一遍后,他才不紧不慢开口:“那江小将军呢?”
“江横?”林校尉将脑袋从手肘中拔出来,双眼还是茫茫然的,“江横啊……”
崔霖听着这个名字,眸光不断闪烁,他持酒碗遮掩。
只是眼前的醉鬼,早已昏昏沉沉,根本瞧不出他的异样。
“江横!”林校尉猛地直起身,竖了一个大拇指,大声道,“那是一个英雄啊。”
又垂下头,掩面,像是要痛哭,“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林校尉喃喃。
细瞧,崔霖眼中,分明毫无醉意。
他常年混迹在风流场中,不说千杯不倒,但至少,这淡得几乎无味的浊酒,还无法叫他失了神智。
况且,他深知,自己在做何事。
一个不小心就要掉头的事,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崔霖继续问,“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呢。”
他微微一笑,又为林校尉的碗中,倒上了满满一碗的酒水,水满则溢,倒得木桌上也是一层,又从缝隙中,淅淅沥沥地滴下。
一时之间,不大的,且无窗的屋子内,充斥着一股醉人酒香。
林校尉伸手,五指不断抓着什么,可手中,始终空空如也。
崔霖凝视他许久,将他手前的酒碗拿起,面不改色地饮尽,放在这带着豁口的酒碗,他站起身。
破旧的木门,未被锁紧。
本该看守他的那一人,在身后,醉得不省人事。
崔霖走出小木屋,见高山,见流水,有飞鸟掠树影。
这是他头一回,仔细看牛首山的景色,左顾右盼,却未瞧出来,这山这林,哪里是牛首的形。
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恍然大悟,就沿着山道,继续往前行。
算日子,他来牛首山,也有个三个月,却还未实实在在见过辛之聿一面。
算起来,是谁无礼?
崔霖在外头逛了一圈,见到了好几位衣着各异的小兵。
其中一人,叫他印象深刻。
无他,在一群素面朝天的泥腿子中,唯独这人白一些,五官端正一些。
崔霖对他,自然而然就笑,以示礼貌,习惯使然。
那少年微微睁开了眼,露出一点水色的眼眸,也许是这天生的长睫毛太沉重,压下了眼皮,叫人瞧着他,还是一副半阖半眯的昏睡模样。
崔霖唇瓣微动,像是想说什么。
这少年别开了眼。
崔霖也收回视线,不去做节外生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