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嘴,想否决他的推测——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一个因为胆小怕事而临阵脱逃的胆小鬼,意图闭上眼睛不看不听就能假装没发生的自欺者……但当我看见他的眼睛,所有的话却都堵在了嘴边。
我恍惚间想起了多年前我经历的那两场爆炸中,松田和萩原的眼神。
该说不愧是同期么……我有些怅然地想,连眼神都这么相似。
我微微闭了闭眼,待终于收拾好了内心的情绪,准备回话时,却感觉喉头处一阵腥甜,一张口,混着零碎血块的血就被我咳了出来。
我没在意,只是抽了桌上的餐巾纸简单擦了几下,对面苏格兰却瞳孔紧缩,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你……”
我只来得及冲他微微露出一个笑:“我没事……”就被他一把打横抱起来往外急走:“你别说话!”
梅开二度啊——身为前辈,这可真是丢脸。
我只想了这两句,之后的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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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之后频率只会越来越高,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医生皱着眉头全方位查探了一番床上昏迷的青年,最终这样对着站在床边的三人说。
宫野志保的脸绷得紧紧的,基地里医生做出的诊断她也能看得出来——甚至她比医生知道的更清楚、更详细。但她仍不愿就这么接受这个结果。
——但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自从三年前得知白兰地的病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掉过一颗眼泪,也没有再在白兰地面前做过任何小女儿情态,而是披上白大褂,没日没夜地开展研究,近乎于疯狂地四处搜罗学习有关此类的知识,只为了能解决白兰地身上的问题——或者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她的努力无疑是有成效的,按照之前的估算,白兰地最多只能再活半年,到现在被她生生拖到了三年半——宫野志保从无常手中抢来了白兰地三年的时间
这是足以被称之为医学奇迹的成就。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无论是手上的化验报告还是医生都遗憾但又不失坚决地告诉她:白兰地活不久了。
宫野志保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青年,垂在身边的拳头握紧,一言不发出去了。
等走到门外,她才松懈了挺直的脊背和后张的双肩,颓然靠在墙上,一只手盖住了眼睛,两行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流下来。苏格兰也走出来,安慰般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研究所里,宫野志保在白兰地面前永远是冷静的,严肃的,坚定的。她会在抓到白兰地偷偷吃那些她所禁止的食物时横眉竖目地训他,会在他虚弱时从容不迫地指挥护理工作,也会在听到白兰地偶尔流露出的悲观言论时斩钉截铁地说他会长命百岁。
她在白兰地面前绝口不提自己的担忧和焦虑,哪怕在背后也只是拼命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多研究一会,再多一会,没准这一点就对白兰地的病情有所帮助呢,她想,没有时间留给我伤春悲秋。
时间一久,她几乎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以为自己真的冷静到不担忧不害怕。
但当刚刚听到白兰地突然昏迷,她赶过来的途中发现自己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怎么止都止不住,此时她才意识到,她其实怕的要死,她根本无法接受白兰地就此永远闭上眼睛,也不能接受这个陪伴了她九年亦兄亦父的黑发青年再也不能笑着称呼她“小志保”。
不,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一定还有办法……她用袖子一抹,揩干了脸上的水迹,转头又看了一眼屋内的白兰地,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她的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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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醒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话说着说着就突然失去意识了。
“所以……我这是昏迷了多久?”我用手臂撑着床铺坐起来,转头问身边的苏格兰。
苏格兰坐在我床边,伸手帮我起来:“慢点慢点……”他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钟:“大概两个小时的样子。”他隐去了医生过来说的话。
“噢……”我感觉脑袋有点重,索性放弃了半倚着的姿势,转而重新躺回去,闭着眼睛说:“这次多谢你抱我回来了……雪莉是不是吓坏了?”
苏格兰看起来有些迟疑的样子:“嗯……她确实吓了一跳。”
我看着他的神情,心里叹了一口气。宫野志保这三年把她自己逼得太紧了……
但我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说也说了,劝也劝了,道理也讲过了,她甚至都度过大洋在国外待了一年半,但仍旧没有什么改变。
早知今日,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建立这段关系。让她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一天天衰弱下去,自己却毫无办法,这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尤其是她今年也才十五岁。
我垂眸看了眼手臂上白到有些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管,让苏格兰扶我起来,走出房门,我目标明确地一路往上走,苏格兰意识到我是要出研究所。他有些担心地问我:“白兰地……你不需要先获得准许吗?”
我没理他,已经到了到最外面的大门处,我从风衣口袋中掏出权限卡,在门口刷了一下,同时移到摄像头面前扫了一下瞳孔,门开了。
然后我转身看向身后像是有些惊讶的苏格兰:“走吧。”
他也没问我要去哪里,顺从地就跟着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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