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知晓是她谏言天子将自己召回,心中已松了口气,如今真正见到,才真正安稳。
随即又心疼。
素衣如轻云,白玉如羊脂,妲己与这单调的混白一片相融,连唇也几乎无有血色。
可她的眼中,点点水光氤开朱红,在一片白茫茫中,血色点睛一般醒目。
恶来心知,她也在为鄂顺伤怀,因他当时正说到共虞反叛、鄂顺死去。
他当然宁肯鄂顺活着,也不愿见她如此悲戚。
想安慰她,又寻不到时机,一直到暮鼓敲响,朝臣散去,也仍无机会……
此时黑暗内,脑中念头纷纭,他又不由想到了操练守军。
老兵固然还好,虽油滑偷懒,却有些真本事;而那些仆奴却不知是何等来头,更不知是何资质。
混乱思索一阵,忽又想:设若我也战死,妲己可也会如此伤心?
一想到她也要为自己落泪,心里已先受不得,只暗道:便是为了不叫她落泪,也绝不能死。
之后更想,共虞反叛鄂军,莒国趁乱来袭,而孤竹军又破莒国,如此混战,三方俱损,实则并无有一方真正赢下;
那深藏的胜者,唯有挑起此事的周原……
若以小见大,大邑与东夷的命运会否也是如此?
——双方为此场大战,可谓倾巢而出,以命相搏。但在他可预见的未来,似乎也唯有两败俱伤一个结局。
那时,无有了这两个劲敌,周原会否更要获益?
可即便知晓,他又能如何?
毐贞不同于南夷首领。他性情残暴,霸道好战,更憎恨大邑。如今再说修两方之好,未免为时过晚……
战争一旦开始,便已无有退路:
大邑若敢稍有退让,是覆国之危;
东夷若是退让,大邑也绝不会手软……
如此脑中胡乱思量着,正略有睡意,忽地听到院外有人轻轻叩门。
他一怔,坐起身来,细细去听时却又无。
恶来院中并未蓄犬,故而也无犬吠可判断。
正迟疑是否是听错,叩门之声又轻轻响起,他才意识到是真有人来访。
院中寂静,敲门声轻,蛄一早睡得死死,并不曾听到。
他忙穿上趿履,披上外衣,向院中将门打开。
也是做梦一般,妲己竟披着一件黑色蓬衣,牵着马匹立在门外!
“妲己,你、你怎会此时来。”他又惊又喜,忙将她拉入院内,为她栓好马,这才引回舍中,又问,“你一路来,竟不曾遇戍卫?”
妲己眼看着他将门妥善闭上,实则还未想好如何说来意。
她鲜少如此冲动,脑中一热便要来见他,至于见到他后要说些甚,则全无章法。
“我……”她只说了一字,便无有下文。
不等她再选词酌句,已被恶来紧紧拥进怀中。
熟悉的气息围裹,温热的手掌抚过后脊,带来难言的心安与沉迷,仿佛伤恸也随之被轻抚了去。
她听到恶来低声说:“我知你因顺而难受,但你尽可告知于我。”又说,“我如今心头亦烦乱……顺与我自小一道长大,我心中难过。而你肯来寻我,我实则又满是欣喜,只觉叛了他。”
妲己靠在他胸前,忽又觉不必赘言了……
她瓮声道:“我只是不愿独自呆着。”
青女姚离去后,新宅也变得空乏。方姺性情虽老实,却并不会玩笑,也没有另一个世界的新奇分享。她如所有的奴一般,低眉顺目,即便已经获得了自由身也仍是如此。
妲己既怜她,又觉得孤寂。
听她如此说,恶来沉默许久才道:“那你今夜可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