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声喘着,自觉大限将至,又对周遭臣子道:“汝等先退下,我有话私问公子。”
于是众人退去,舍内只留二人。
周发含泪道:“父,何不歇歇……父有周原先祖庇护,若肯好好休养,定能渡过此难关。”
周昌却一把攥住他手,枯指如钩,昏黄双目阴冷凝视,“发,我实则早就不解。帝辛疑我,尚且有诸多理由,可你兄长、你兄长他在天子身边已久,恭顺谨和,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你……是否知晓其中缘由,如今,你可实话告知于我,叫我死也瞑目。”
舍内一静。
窗牗之外,夕阳撒入,光影暧昧,浮尘悬停不敢游弋,似乎也在这一触即发的紧绷中屏息听答。
可周发抬起头来,面部明暗无一丝变化,赤诚哀恸之色不改:“父,是帝辛残暴纣虐,不但令兄死得极冤,也令我夜不能寐、心甚痛之……”
周昌怔愣良久,盯着他含泪的眼,盯着他坚定的眸色,似望着一个全然陌生之人跪在自己牀畔。
忽地,他大笑起来,连带着咳嗽,喷出一口鲜血。
“父!”周发忙上前扶他!
“好!极好……”周昌力竭仰卧,“我有子如此,大邑商如何能不亡?「死而后生」,原是该如此……原该……如此……”
他声音渐若游丝,终于双目空洞,魂魄悠悠归西。
周原在此刻,悄然迎来新主。
【📢作者有话说】
妲己:说实话,我觉得我搞不过他
周昌:我觉得你能!
93?凯旋胜恶来归大邑(二)
◎末路亡周昌托新主◎
时唯春暮,天无残云,碧净如洗。
天幕之下,南征军浩浩荡荡归来时,那为首之人,已是贵族也要见之避让的少师。
登上鹿台前,恶来早已换了装束:
翚羽大冠,混似仙凤开屏;玉甲铜衣,周身润绿流光。
肌肉凸现,青蓝遍绘玄纹;面涂红朱,形拟悍勇饕餮。
铜钏玉璧,花环香草,牛皮长韨,翘头黑靴。
偏其左手一旧色发带绕腕,看来最为突兀。
他也并非一人前来,还领了他的弟弟季胜。
季胜因去得及时,也被好好涮净装扮了,只是他在大邑晒得黑红,那红朱涂在他面上,倒十分不显。
昔时父亲蜚蠊册封,季胜尚且算是啜乳小儿,一点不记事,如今大了,何曾被如此注视过,虽心中膨胀着不明情愫,却也臊得格外老实。
鹿台上,焚的是苍梧香木,白鹿之脂,缥缈盈香里,帝辛携子女贵族正在等候,更有矫健魁梧的东师顼笑而将他俯视,眼中满是看到得意之徒的欣慰。
人人皆身上绘着朱色玄色花纹,如仙君群降。
目光再向上而去,他便看到了妲己。
那令他朝思暮想、心头滴血之人,高立于鹿台之顶,只隐隐可见松石褡襡,鲜明赤裙,长衫迎风,飘然若飞。
她抬手时,左手铜铃碰撞,便好似有细细铃声悦耳,右手又持青旄之节,舞动时便可引仙招灵。
恶来的心从未如此满胀过。
他既崇拜她,又渴望她,仿佛腹中有了万千张嘴,万千个胃,哪怕将万千个她吃下,也难以填满。
可又退却。
即便与她有过绚丽模糊的一夜,即便膝头伤愈留下白痕,他仍自惭形秽……甚至想来总觉是自己发梦幻觉。
妲己,我如今可堪配你一点?
狐狸算是彻底吃撑,久别重逢的喜悦时辰来势汹汹,混合崇拜与青欲,强似千军万马,将它冲得「咕噜」冒泡沉底。
鹿台两侧阶梯之上,贞人巫者洒落繁花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人群之中。苏忿生抓到一片,仍在奋力蹦着,只恨不能要所有人都知晓,大叫:“那是我大姊!我是她亲弟!我们从有苏来!这是我父母与二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