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师亚威如旧,指尖运筹易何奇。
雄壮大邑兵卒队队分次离去,远远的,周发立于马上,心境复杂。
父亲可曾亲眼见过大邑之兵否?
他反正是初次见到,而那颗反叛之心几乎瞬时就凉下三分。
周原并无如此战车,周原的兵卒,更远不及大邑武士健硕……细看来,连女子也是雌威无匹,无怪大邑后代愈加高壮……
而那其中,恶来又尤其夺目。
周发年少慕强,而恶来,狼昂之姿,武仙之态,春祭时就已令他心生景仰。
可大邑之人竟还悄悄议论说,恶来远不及其父蜚蠊……
那蜚蠊又该是何等勇武?他难以想象。
良久,大邑之军彻底消失在天地尽头,周发调转马头,黯淡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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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周发在外游荡一日,入暮归来宅舍时,正看到一木箱礼物被送回。
他先前随父亲一道备过礼品,一眼认出,是前两日赠给大亚恶来之物
——被退了回来。
为首之人,正是那日春祭见过的半大小儿,骑个小马;身边又有一老奴不住感谢,说着:
“君伯错爱,我家主人愧不敢当。且我家主人寒素惯了,受不得这般重礼,今日特来退还。”
周昌领着众人迎在门外,不住谦和劝道:“区区薄礼,何重之有,只是昌难得来大邑,再来又不知是何祀月,故而特意留赠。若是嫌礼物太轻,入不得大亚的眼,昌当再行备之就是。”
季胜已一跃跳下小马来,摇头如拨浪鼓:“君伯莫要想左,大邑之内,除却天子赠礼,余者我兄一概不收,并非是单拒君伯好意。”
周昌见他言语不俗,面容稚嫩,又极强壮,便知是恶来之弟。本想着小儿面皮薄,再劝定然要收下,谁知他礼仪周全说完,竟骑上马跑了。
如此拒了,叫周昌话也难说,更不好去追。
周伯邑反而还要劝父亲:“父,看罢,我说甚来着?恶来从不收这些。”
周发却知晓父亲意图——
自从来到大邑,周昌越发恭谨,连穿衣也极为朴素,对于大邑之内小臣贵族,也竭力投其所好。
若有好田猎者,便要赠上犬马;
若有喜美人者,便要赠上嫽奴;
而譬如清高耇老,各物不爱,他便要亲自登门做低伏之态,聆听教诲、研讨卜术,也可无比投缘。
正因为周昌面容和善、态度恭亲,贵族小臣或多或少都要领他些情;再见他薄衣寒衫,是个淳朴敦厚的贫寒样子,只当周原疾苦,许多还要心生怜惜。
至于不肯领情的,周昌也有办法——
周原总皆需报之天子犬戎动向、防守之变,乃至于各类收成、牛马数量、人口增减……
若是无法拉拢的耿直小臣来问询,他会躲避、称病、或胡乱言语,总不叫其顺遂。
若是换成与他亲近之臣、譬如胶鬲之流,他便要细细告知,令其可顺利复命。
如此也不过两三次,耿直小臣当然会被天子疏远,与他亲和之人也会被拔擢,这原不难。
但这些人,终究是些羸弱禽兽。
在周昌心中,最想拉拢的,当然还是蜚蠊父子以及东师顼这般的镇国巨兽。
此三人执掌百万重兵,是大邑命脉;
此三人与他毫无瓜葛,离间来极难。
可蜚蠊远在天边,恶来又同师顼一般,皆是千年寒冰,近不得,捂不化,一丝缝儿也不留给人。
当夜,周发被仆人请来到父亲舍内,只见鬻子、南宫邰、太颠、散宜生等人也俱在——果然还是为恶来退礼一事。
诸人之中,鬻子年龄最长,身份也最为尊贵。其为芈姓,古祖为祝融氏,曾联姻商王亲孙女妣隹,是后来陪嫁天子姑母,才来了周原。
大邑年轻贵族虽不知他是哪根葱,但老人多少认得他——周昌在大邑须脉广至、礼仪周全,全是倚仗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