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听寒抬眸环顾墨守七相,“以今日为例,我遇见心觉有趣之事,你经由共感亦对此心生好奇,这很好。”
“但这并非你毫无预兆便夺取我视野的理由。”他说,“你本可待我回来后就此发问,询问其中来龙去脉,我会很乐意同你分享。”
“既然你乐意,为何还需事后再请?”墨守七相疑惑道,“我以你的视野直接去看,不是比你事后转述来得方便多了吗?”
“并非如此,勿将之混为一谈。”
梅听寒摇头,依然耐心。
“我会同意你的请求,并非你跳过征求我意见这一步的理由。”
他条理分明道,“「直接看比事后转述方便」是属于你的想法,你可以将这一想法说出来同我探讨,却不能因自己觉得它有理,便径直依此替我做决定。”
“「是否将视野交予你」是关乎你与我两方的决定,便也应由你我双方共同探讨、做出决策,而非哪方独断专行。”
梅听寒说:“墨守,这便是「尊重」。”
“……尊重。”墨守将这个陌生的词重复了一遍,“「尊重」,是修为人所必需的吗?”
形似褚眠冬的漆黑人形吐出不带情绪的质疑之语,“你我订下的契约是「我修为人,你得飞升」。如果「尊重」并非完成契约所必需,何须如此横生枝节。”
“自然是必需的。”梅听寒不假思索,“尊重乃为人的第一要务。为人当懂得尊重自己,学会尊重他者,习得尊重世界。”
“此乃谎言。梅听寒,你是知而为之,抑或自己也并未参透?”
话语间,墨守一挥袖,数方由魔气凝成的水镜浮起,放映着人间种种。
祂指向其中一面,“家主为族嗣订立婚契,何曾问过族嗣自己的意愿?”
再一面,“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何曾问过她的意愿?”
又一面,“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何曾问过百万人的意愿?”
“但这些人却都是「人」。”墨守扬袖收了水镜,“由此可见,「尊重」并非为人所必需。”
“非也。”梅听寒摇头,“这些「人」并非人,而是穿着‘人’皮囊的「魔」。”
他抬首望向渊墟终年不见一丝光亮的一线天空,微微眯眼。
这渊墟之底无穷无尽的魔气,因负面情绪的不完全转化而来,因不堪承受而后天堕魔的魔修而来,然究其根本,皆自人间苦难而来。
人间的诸多恶与苦难不讲道理、毋论公平,由魔气生出自我意识而生的墨守却尚能沟通、尚可引导。
“所谓「魔渊空荡荡,真魔在人间」,不外乎如是。”红衣青年轻声道,“渊墟之底不见光亮,人间的阳光之下,又有多少阴影?”
墨守沉默良久,方道:“……我不是很懂。”
“无妨,是我跑题了。”梅听寒看向魔气化出的墨守七相,“我想说的是,你我所立契约中的「为人」,意指修得「人之心」,而非一副不知内里为何的、名为‘人’的皮囊。”
红衣青年认真道:“而如此「为人」的第一步,便是学会「尊重」。”
墨守默了默。
“……如果这是完成契约所需,我会遵守规则。”
这便是说通了。
“这些时日你莫再去读魔气里的残余记忆,我会再去人间寻些故事予你学。”梅听寒叮嘱,“魔气里的那些待我与你在一处时一同看,作为反例探讨。”
这一刻,梅听寒觉得自己像个苦口婆心的操心家长,耳提面命自家孩子不要从不良故事中乱学三观。
至于去何处寻正向引导孩子三观的故事……人间三千话本,再如何也该寻得出百来个罢?
*
十日后,人间一方小院的书房中。
梅听寒弃了手中又一话本子,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心绪。
“我为何会对一个名字就透着从属意味的故事抱有期待?”
他的目光从那花花绿绿的话本封面上《x君的娇公主》几个大字移开,又见一旁数不清的《霸道xx爱上我》《一胎x宝得君心》与《x逃o追插翅难飞》,陷入沉思。
若将这些话本子给墨守看了,墨守对关系的认知会变成何种模样?
梅听寒毫不怀疑,墨守会相信“强者拥有所有,弱者接受所有”“强者的爱是掠夺与占有,弱者的爱是物化自我、成为工具”“强扭的瓜如果不甜那就是还没扭到位”,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