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至此,雁星河话锋一转。
“他如何向两位提起明云?「不入流」,抑或面带嫌恶?”
他已经从褚眠冬两人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
雁星河轻轻嗤笑一声,再次转了话头。
“自小以来,我最爱的那只蹴鞠会很快消失不见,最爱的猫儿会迅速不见踪影,新结识的友人会频频疏远于我。”
“年幼时我总以为,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不配与我所喜爱的一切建立关联,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离我远去,除了我的父亲,只要我听他的话,按照他说的做,他就是永远不会抛弃我的存在。”
又是一声长叹,随之而来的沉默里,青年话语间的愤意轻缓消解,再开口时,已是声线淡淡。
“直到与明云相识,是啊,大抵这便是命运罢。明云让我明白,我的好父亲不仅是一个优秀的商人,亦是一个优秀的操纵者。”
“我以为只要按照父亲说的做就不会被抛弃,却发现,原来我从未被他拾起过,又谈何被他抛弃。”
“看清的那一日,我与他大吵了一架。”
雁星河直身坐起,微微阖眸。
“自那之后,关于明云的流言便未曾停过。明云的占星铺原本声名远扬,却因着那些关于明云本人的风言风语,渐渐萧条下去。”
“但凡稍作调查,便知这些流言的来源都是摘星阁。我的好父亲,行事之时从不屑遮掩。但前来城中求卦者,几乎无人会去查证流言的真伪,大都宁可信其有。而那些流言中,最为离谱的一条……”
青年半掩在袍袖中的指尖骤然攥紧,指节处微微泛白,昭示着不平的心绪。
“乃是,明云好男色,荤素不忌。”
“我同明云相交,无关乎情爱,无所谓性别,无关姓甚名谁、年龄几何,而仅在于此人的内里。莫非所有交集,除却「情爱」一词之外,便再无其它可能了吗?如此认知,未免太过狭隘。”
雁星河清朗的声线再无法保持平静,而近乎咬牙切齿。
“明云不在乎所谓声名,他也曾言流言乃对来客最好的筛选……但我无法原谅,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以如此轻佻之语,叫明云平白受人诟病。此理便如,不可因挥刀之行未能伤人,便判挥刀者无过。”
他垂眸望向因方才的紧攥而留下数枚月牙形印记的掌心,声线里终于染上痛苦之色。
“我愧对明云。他带我看见这世间的其它可能,我却一直是他的拖累,哪怕这并非出于我意愿。”
“我怨恨老阁主,怨他将他的意志高高凌驾于我身,更不愿再如一副浑浑噩噩的牵线木偶,如之前的二十载般活成一具空壳。我想要改变。”
他抬眸,眸中有动摇与犹疑,亦有无法忽视的坚定。
“但我发现……”
他微微偏头,垂眼掩去了眸中泛起的无力与自我唾弃。
“除却在继任大典前失踪、逃离这一切,我竟……想不出任何更好的,更有用的方法。”
他眸光中的坚定之色如被狂风吹皱,摇摇欲坠。
“我狼狈地逃到梦境里,逃离迫在眉睫、即将把那顶名为「阁主」的冠冕焊死在我头上的继任大典。”
“「阁主」之名于我,如同一枚沉重的烙印,昭示着彻底坠入无光的深渊,再不得脱逃……我不想就此成为他的容器。”
雁星河的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我也……逃避着明云。我如何有颜去面对他?站在光里的他那么耀眼,而一直被他的光芒温暖的我,却如一团黑泥一般,一直在他身后拖累着他。”
“连现实都没有勇气去面对的我,逃避那些需要我自己拿出勇气去做的反抗和争取的我……这样一个糟透的我,如何配得上光亮和温暖?”
破碎的话语之间,斑驳着声声破碎的呼吸与急促的心跳。
“这样一个光是想到改变就会被恐惧淹没、瑟缩在梦境中的我,又怎么可能得到一个好结局?”
周身的软白云团被骤起的凉风吹散,冷意层层环绕,目之所及,是天边迅速蓄起的黑云。
“明云告诉我的自由、爱和被爱……我又如何配得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