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枯骨坍塌了,如旧秩序在更迭。新生的莲花盛开了,如新秩序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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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次回溯。
宴门极意用得兴师动众,可宴如是也不过多耗了五年寿元。孟婆为她写下的改命轮回里,年十五至二十,触觉渐失,肌肤不知冷暖痛痒。二十至二十五岁,双目渐盲,不辨昼夜。二十五岁后诸感悉复,皆如新生——禁制彻底破除,显现天机。
所谓天机,则是三重至宝真正的实力。
三重至宝的改命太过张扬,但瞒过前二十五年,之后再什么变故,随机应变即可。
孟长言大概是这般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性子。
骨龙如山般坍塌,宴如是放下长弓,宴清绝猛拉住她的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是!是谁教你……”
话说一半,宴清绝转头去看宴清嘉。
宴门禁术,当然只有最近宴门权力中心的几人能习得、传授。
宴清嘉却也一脸茫然。
宴如是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眸光渐渐沉静,眼底是澄澈如水的决绝,这决绝太重,反衬得她周身火光都显得轻盈了。
“若我不用,阿娘不就要用了吗?”
宴如是问,声音越走越低,“若我不用,阿娘不就要用自己两千年的寿元,去敌骨龙……然后同归于尽……”
宴如是说着,眼眶泛红,“用我五年的寿元,换阿娘二千年,这不是很值当吗?”渐渐的,通红的眼里水光满溢,她拼命眨眼,想将泪水憋回去,可那些晶莹的水珠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一滴,两滴,豆大的泪珠全滚落下来,宴如是咬紧嘴唇,身体开始颤抖,“阿娘不知道,第一次事发,师姐为了救我,耗尽所有魔气将我传送至千里外,我赶回来的时候,师姐倒在血泊里……阿娘……阿娘的尸身是薄薄的一片纸,一片枯黄的纸……”
话音未落,宴如是的肩膀剧烈耸动起来,她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仍是从指缝间泄露出来。那些她拼命想要控制的情绪忽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绝望,直到最后,泣不成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她的喉咙嘶哑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你们都是为了我而死!是为了我去死!”
宴清绝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回溯?
回溯。
一次又一次的回溯是翻来覆去的噩梦,宴如是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周蕴身死,师姐亦声息微弱,沉睡不醒,母亲与骨龙同归于尽……可九重天的追捕并未停止。
宴如是逃了两年,又在第二年失去了视觉。她恍然自己作为宴安已过了二十年。
师姐与她说过,在她二十岁生辰时,她一定会在她身边,一如及笄那年,她陪她渡过漫漫无声的长夜。
可现下她什么也没有了。
宴门后山的夜那么冷,深秋的寒风如刀子刮过面颊,分明已经穿得很厚,宴如是却怎么也暖不起来。因为这冷不仅来自夜风,更来自于,心底深处的绝望。
她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她伸出手,在空中摸索,指尖触碰到凉透的石,粗糙的树,冰冷的湖水。那些她曾经熟悉却再也看不见的一切。
眼前是黑暗的,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她识海里的景色不受控地带她回到那一日,断崖边,母亲再一次死在她身前。血是红色的。
身边亲近的人都离开了。阿娘走了,师姐也不在,偌大的后山只剩下她一个人,夜深人静时,她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必须找到破局的办法。
手掌被石头磨得血肉模糊,膝盖跪得生疼,宴如是仍然咬牙坚持。
她没有别的办法。
“这两年里我独身一人,研习极意,知晓这是惟一的办法。我要用五年寿元,换得至宝全盛……我必须打败骨龙。”宴如是的眼眶仍然通红,气息却平稳不少,变得坚定,“阿娘怎么不问我那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她在问,又自答,再次哽咽,“那时,我没有阿娘,没有师姐,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宴清绝自知没有立场指责她,只有心疼。她靠近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脊背,见她还挂着泪,手忙脚乱想要为她擦拭,却发现,分明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宴如是道:“我从前一直受人恩惠,那么多人……或为我所直接害,或为我所间接累,其死无不因我,无不为我。可我也想守护你们。”她坚定地重复道,“我不想只被守护。我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愿意做那样的人。”
宴门后山水潭,青龙沉寂。古书有言,龙死之地成“龙渊”,残留的鳞甲如星辰坠落,残存的骨骼如玉石剔透。灵介虫生活在龙骨裂隙间,啃噬神骨,偶尔化出幻光,像萤火光,微微亮。
如同鲸落。
鲸落万物生,龙落天地变。
可宴如是并看不见。
她日复一日地修炼,直到宴清嘉来劝:“修炼之事最不该急功近利。这宴门极意,天才如宴清绝,也是闭关十年才悟得。如是,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
宴如是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