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宴如是本要开口,滑过口齿的语句忽让她咬紧了牙。
这一次,没有声音再替她回答。
玄镜问:“无有小爱,如何大爱?”
玄镜化作的青烟逗留在宴如是的肩膀,青烟的尾巴上下一动,似乎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从前你为上重天三大至宝凝结而成的纯净之物,除开那些生死啊,大义啊,不会有旁的思想。如今孟婆助你入轮回,有了人的私欲、渴求与不舍,至此,你才算真正拥有了自己的魂魄。你……”玄镜顿了顿,仿佛在试探地问,“可愿意,这一次,仅仅为自己而活呢?”
仅仅为自己而活——可她为什么而活呢?
如果不为仙门恩怨,不为上重天,不为苍生,她只为自己而活,又是为什么活?
玄镜道:“只为自己的感受而活。”
“可我已失五感……”
“这便是答案。”玄镜道,“常人生负五感,才浑不在意感官带来的一切,不在意春雷,不在意新雪。而这五感你一一失去,又失而复得,才更听得春雷之响,触得新雪之轻,嗅得花香,见得山岚……如此种种,珍贵珍重。”
为自己,为自己的感受而活。为云上无人的山峰,为林间薄雾里花香,为海边晨风,为暮春最后一瓣桃花,初冬第一枝梅。只为这些而活,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
宴如是喃喃自问。
世事纷扰,万人期许,你可以缄默。千万人呼喊你的名字,你不用回头。
她可以这么活着吗?
冷风入夜,她尽可倚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与她共一片氅衣。静坐山中听雨,雨点顺着伞沿落下,她睡在爱人的膝上,世事百年不理。
她可以这么活着吗?
“哪有什么可不可以,只有想不想,”玄镜叹惋,轻声道,“上重天,未教你七情六欲,却令你沉没在大义中,这太残忍了。”
玄镜的话犹在耳边,宴如是知那是诱她入魔之语,可又不得不听进心里去。
夏风拂过,早朝已散,她拥抱着游扶桑,眼角一滴未觉察的泪。
而游扶桑双目紧闭,压下喉间一朵将落未落的染血花瓣。
——第五瓣芙蓉花,天人五衰之相。
*
朝胤入夏,海风和煦。另一端深宫,分明是晨起云雾时,乌云却在某一处密集,无端诡谲。
灰发的老妪也无端心悸起来,她转身,匆忙间碰倒一只瓷瓶。瓷瓶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老妪伸手去捡,掌心刺痛,鲜血不止。
她凝视着掌心的血,心知这是不祥之兆。
果真阴风四起。
狂风摧枯拉朽,天地失色,有两个身影自风中显现,长发与衣衫却不受狂风侵扰,如静水之莲,岿然不动。
她们一黑一白,仿若地府无常,可气质庄重,分明不是小鬼滑头。
黑者断命,手中书卷明言“不入天策”,白者续命,手中册却写“前路无归”。
老妪知晓,她们是黑白司命,来自九重天。
二位司命隔着狂风凝视老妪,同时开口,声音重叠,远而近,高而低,似鬼亦似仙:“孟婆大人,与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