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气逐渐消散了。夕阳沉入海底,余晖铺在波浪上,海边的榕树融化了妖气,从诡异的翠绿变作生机青葱,藤蔓在傍晚的微风里摇曳,树影斑驳,洒在白色的沙滩。
“阿芊”被金色的蛛丝束缚住,紧闭双眼,冷汗直流,顿晕过去。
游扶桑于是道:“罢了,把她先带回宫……”
话未说完,抬步要走,宴安却不动。
游扶桑犹疑地回过身。宴安的手微微攥紧又松开,黄昏映照在她莹白的面庞上,潮水涌上沙滩,又缓缓褪去,留下湿润的深色痕迹,像宴安裙裾上的揪痕,被紧张地拽出痕迹。
“殿下?”
宴安深吸一口气。
宴安似乎感到眩晕,紧闭了双眼,微微咬着下唇,心如擂鼓。
其实她听见了,听见榕树婆婆说,“你恨她,恨她……永远只能站在她的影子里。从前的琼木剑,剑柄染上了鲜血,那都是你练剑时流下的血……你恨她耀眼,恨她自由。恨她纯粹。近乎扭曲地……注视着她。”
宴如是听得见。
心有思绪万千翻涌,她觉得这一切不该是这样。
日落潮汐即涨即退。
天际只剩最后一线光亮。
恍然间,宴安靠近,踮起脚尖,上前倾倒,紧闭的眼睫颤抖,似扑闪的蝶。
那双蝶飞至游扶桑颊边,眼下红晕,献上唇瓣,轻吻在游扶桑唇侧。
如蜻蜓点水,又如初生的露珠,小心翼翼,是少年跳动的心。
话语也如黄昏下晚风,轻抚在了游扶桑耳边:
“何苦要提那个名字?你明知我说不得的,师姐。”
第160章愠司命怫灼业火莲(一)
◎为何而活?◎
师姐。
游扶桑为这二字牵了神,片刻回神,又笑了。
“不装了?”
黄昏里,风轻轻的,游扶桑的声音也带了笑意,声调不稳。
“啊,你早知道?”宴如是微微皱了脸,十分气馁,低头一瞬,不自觉摆弄袖上的金丝线,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似很懊恼。偷偷抬头瞥了游扶桑一眼,却不敢多看,手已伸来,环住游扶桑的腰身,脸颊轻轻倚上她肩膀,“装又装不像,也不舒服。师姐,你知我生来不爱说话,更难隐藏,”顿了顿,声音微弱下去,“装成另一个人,又怕不像,又怕太像……胆战心惊,怕你因同一张脸,又爱上别人。”
游扶桑任她靠着,眼里光影流转,出口,声音不自然哑了几分:“不会。”她略微侧了脸,呼出的气便成了吹在宴如是耳边的风,“不会知道不了,不会爱上别人。”
宴如是觉得痒,“呀”了一下躲开,牵开却还是咫尺,她紧盯着游扶桑,盈盈笑着,把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对师姐总是喜欢,这一点最装不好。”
游扶桑似是笑了,想说什么,又叹一口气。
余光来到仰躺在白沙上不瞑目的人:
“……救救阿芊。”
*
游扶桑修书很快,周蕴来得也快。归根结底,大概是游扶桑藏在信笺里的一只红色珊瑚串,并承诺事成后,银钱只多不少。她令周蕴来救市舶使的女儿;也顺道看看阿芊。
游扶桑以为周蕴会大费周章,至少先了解了这榕树婆婆是个什么妖精,才能对症下药,而周蕴听闻后,收了药箱,只垂了眉:“游弦官未免太瞧不起我。”
“身有妖气,只需明了是被外物强加的,或是从内心生出的,便可对症下药。外物强加,污浊之气入侵肌体,则医体;源自内心,执念成障,心魔作祟,由内心源源不断而生,则医心。”她手指轻点药箱,药箱自行合上,收拢一缕清香,“我只需一针便知根源。若是外来之毒,三日可解;若是心结所致,或需当初系铃人……或制心魔幻境。无论哪种,都无需知晓那什么婆婆是何种妖精,医者治病,不是治妖。”
她看向游扶桑,压下声音:“正如我看那宴安,不需知晓她为何而伪装,只需告诉你,她的失忆是装的。”才说罢,嗓音更低,“我来朝胤,天有异象,此地不宜久留。”
游扶桑沉声道:“知晓。多谢。”
游扶桑伸出手,袖子挂出备好的珊瑚约要赠与周蕴,周蕴挑眉打断:“你真当我来是为了几颗珊瑚珠?是卖你面子。医仙治病,看的是交情,银钱是锦上添花——当然——不收白不收。”
自然还是收下。
游扶桑于是袖里空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