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追问,游扶桑却慢条斯理地折起布条,让她看不着。
“你还需要一缕她的头发!”老婆婆又厉声道。
游扶桑从袖子上取下一缕缠绕的发丝,仔细一瞧,不是她自己的,应当属于宴安。
游扶桑将发丝裹进红色布条。
老婆婆的双眼里登时泛出诡异的光亮!
游扶桑收起布条的刹那,布条随风消逝,她骤觉周身景致变幻,夕阳变得夺目,涂抹在古树盘虬的枝干上之时,如同流淌的血。
老婆婆的声音也染上了诡异的气息:“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她的声音由高昂变低,如同秋叶凋零,带着殒落的欣喜,“我看见你心中忮忌的影子了……那影子跟随你百年,从未离去……”
夕阳渐渐收拢余晖,光芒消失了,却有什么取而代之,仿似某种古树的花香将此处层层包裹,带着致命的,引诱的气息。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
榕树重复地说着。
游扶桑微不可查地皱了眉:“你看见什么?”
“我看见了……从前的你,站在暗处,看着……‘她’,被众人围绕。‘她’在院中抚琴练剑,春日的桃花纷飞,落在‘她’的肩上、发间,众人赞叹‘她’天赋异禀,前途不可估量……”
“你看得见?”游扶桑面色一变,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的身后,金色蛛丝埋线千里,亦有山茶花骨朵儿悄悄潜伏。
魔气充沛的山茶花,摧毁古榕树的幻境轻而易举,老婆婆却不惧怕,反而轻笑:“不必紧张,我只是看见些许模糊的影子,我在旁观,更无法参与其中。比起那些记忆,当然是记忆背后深藏的忮忌之情更令我着迷……我感受得到,你总是躲在角落,生怕被人发现。但你又偷偷看‘她’。像一卷发黄又发潮的书页,期待朝阳照耀……你想得到‘她’,你想成为‘她’……忮忌又扭曲。可怜,可怜。”婆婆叹。
“黄昏细雨蒙蒙,春日的桃花烂漫,这些都是你记忆里的东西。你从前的琼木剑,剑柄颜色已深,都是你练剑时染上的血。你站在雨中,大殿灯火通明,‘她’万众瞩目,被师长捧在手心,被所有人仰望!而你——永远只能站在她的影子里!”
天色渐暗,暮色却清晰起来,榕树的声音变得欢快,她大笑着,“我还看见了——你说你喜欢‘她’!但是真的喜欢吗?啊呀,啊呀,为什么我只看见深深的忮忌?”
游扶桑面色平静无波,眼睫低垂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你是以忮忌为生的妖,自然只看得见忮忌。”
“是吗?”榕树停止了猖狂的笑声,嗓音忽而变得肃穆,她问,“但那日大劫,城墙楼上,‘她’明知必死,却依然前行;虽有千万人,‘她’不惧而往——仙者,你与我说,看见那一幕时,你的心里……除了悲痛,绝望,还有更深的东西……不是吗?你太明白了,‘她’的死亡如同‘她’的生命一般耀眼,众人为‘她’落泪,为‘她’立碑,千百年后仍会传颂‘她’的名字。”
“无论生死,她都比你更加耀眼,更加自由。”
游扶桑闻言,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暗光,如同寒潭深涧,转瞬即逝的涟漪。
只是手指几不可见地颤动,指节隐约泛白。
游扶桑没有开口说话,婆婆于是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对谁叹息:“当‘她’坠落,你感受到的,可远远不止是失去。更有一种,无法企及的遗憾。
“‘她’向来如此,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义无反顾便去做了——而你——永恒地被困在犹豫与顾虑之中。即使今生此刻,你拥有比‘她’更强的力量,却始终无法如‘她’那般,笃定而一往无前。这难道不是你最深的忮忌吗?
“你从一开始便忮恨‘她’。是为什么?天资?至亲的呵护?家世?相貌?……
“不,都不是。
“你忮恨她有直面一切的勇气,几近扭曲地羡慕着那种……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毫不犹豫付诸行动的决绝;朝闻道,夕死可矣。仙者,这才是你最恨之处。”婆婆的声音似乎也成了榕树枝,挂在天幕上,缠绕着呼吸。大树下泛起雾气,妖气如同水中墨滴,不断扩散开来,成了带有意志的触须,找寻所有可见之人,内心因忮忌而展开的裂痕。
游扶桑咬紧牙,五指嵌进掌心,留下新月形的血痕。
“承认吧,承认吧,”婆婆的声音更加低哑,却带着无法抗拒的穿透力,几乎压垮人心,“你忮恨她的纯粹。那么纯粹地……纯粹地……为千万人赴死……”
妖气雾气弥漫开来,任是游扶桑都变得呼吸急促。
——更不必说,藏在暗处的凡人阿芊。
阿芊比游扶桑更先、也更多地受到了妖气的蛊惑;阿芊原本紧抿的嘴唇微微张开,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挣扎,不等与她一同藏在暗处的宴安反应过来,那些细如游丝触须的妖气,已悄然缠绕上阿芊的身躯!
宴安瞪圆双眼,手指无声地攥紧了衣袍,在袖里写明求助的符箓。
咫尺间,阿芊开始尖锐地笑起来,脸上肌肤开始诡异地蠕动,仿佛皮肉之下,有第二张脸呼之欲出——
第159章千面鬼忮恨众生相(五)
◎阿芊◎
电光石火中,阿芊拔出佩刀向宴安袭去!
此刻她的面容扭曲而破碎,假面全然崩溃,露出一张陌生而狰狞的脸,瞳孔已经全然变成了翠绿色,树妖彻底控制了她!
“宴安,小心!”
游扶桑双手结印,一朵硕大的山茶花出现在身后,却是千钧一发,宴安躲过了阿芊的刀锋,反向游扶桑喊:“不要伤害阿芊,她是被控制了啊!”
山茶花骤然止住,游扶桑怒骂:“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