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扶桑在她身后幽幽道:“殿下可千万别觉得是什么海市蜃楼,东海仙境,这是活剥的百怨皮,从半死不活的人脸上剜下来的。活人仇怨,怨气横天,是要食人的。”
话音落下,宴安半尺之外的苍白人脸陡然扭曲变形,面口突然裂到耳根,露出皮下蠕动的海虱,血口尖啸!
灯笼中的光芒变得阴冷刺骈,海面泛起幽绿的磷光;灯笼芯中吐出幽蓝鬼火,发出狰狞的尖笑。无数的灯笼都变作这副模样,在海面掀起比先前风暴更为可怖的巨浪,向船只袭来!!
游扶桑广袖翻涌墨色花潮,黑山茶再次抵挡住攻势。山茶逐渐变大,又分散开来,每瓣花瓣锋利无比,成为利刃,割裂灯笼人皮。
人面灯笼发出凄厉的惨叫,顷刻化作血雨坠落。
黑蓝光刃再劈开海雾,破开屏障!
海面上灯笼已绝,天色却不亮,海底有什么低哮,发出隆隆的巨响。
“难道还有灯笼在海下?”
“不,应当不只是灯笼……”
游扶桑话音落下,只见一艘沉船残骸陡然浮出水面,桅杆挂满鼓胀的、泡了水的皮囊,与灯笼上的死人皮样式如出一辙。面容各个不一,不似作伪,大概都是真正死于海域之人。
沉船残骸如山般高耸,约莫五六丈之巨,堪比一座楼宇。沉船在暮色里投下庞大阴影,五人的小舟在其面前,恍若浮萍一般渺小。
宴安艰难地仰着头,有些惊慌地问:“这艘沉船是要做什么?”
游扶桑自然答:“水鬼当然是要找替死鬼了。”
腐朽的船身上,那些泡得发白的人皮突然齐齐睁开眼睛,发出凄厉的哀嚎!它们从皮囊中抽离而出,化作无数怨灵,带着阴冷死气向小舟扑来!!
三个侍卫发出杀猪的呐喊:“呀!——”
游扶桑周身墨色气息再次涌动。漆黑的山茶在她身前绽放,如同被打碎的玉石,迸射出锋利的花瓣。每一片花瓣都裹挟煞气,向扑来的怨灵冲去!
“宴安,退后!”游扶桑将她护在身后,手中掐诀。于是,更多的黑色山茶在空中盛开,形成一道屏障,将怨灵的攻势层层阻挡。
可是,沉船上的怨灵源源不断,仿佛永无止境。
就在此时,游扶桑召出的夜荼蘼霎时凋零,她的手心流淌出极其清冽的灵气,转眼可见海水层层攀缘,在海中凝结出一朵更为巨大的煞芙蓉花。
海水沸腾起来。煞芙蓉的花瓣如同天幕般展开,花瓣晶莹剔透。身为龙女的血脉之力在这一刻尽显,龙女是海的主人,这一片怨灵海亦不例外。
游扶桑指尖掐动法诀,巨大的芙蓉花猛然合拢,将沉船与无数怨灵尽数吞没!
海水倒卷,形成一条安全的通道。
“她们都死去了吗?”
游扶桑来不及作答:“走!”
三个侍卫领命驾起小舟,手忙脚乱顺着水道疾驰。
巨大的芙蓉维持在海面,约过了一会儿,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才慢慢消散了。
身后的海面重归平静,可海水之下分明还有什么在翻滚。大约驶出了六七里,游扶桑才解释道:“每一个人面灯笼都是一个水鬼,水鬼要找到替死之人才可前去往生,所以在将我们绞杀之前,她们不会放弃进攻,这是水鬼的本能。方才我粗浅瞧了一瞧,光是附着在沉船上的,就有近一千只水鬼……我不怕战,但大约打到八九十只,我们脚下这木船就该粉碎了,届时除了我,该无人生还。这大约也不是王女殿下想看到的。”游扶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宴安面上逡巡,“是以速战速决,我驱使煞芙蓉在海中开一道水道,尽快回朝胤吧。”
“可是——朝胤何时积下如此多的怨灵?每年海难殁于波涛者不过数十,怎会有成千上万的水鬼?”宴安难以置信地问道。
游扶桑驱使着行船,“不只是朝胤。这整片东海,这几十年,皆是如此。”
一个侍卫愣了片刻,攥紧了佩刀的刀柄:“可偏偏是今日让我们撞上?”
偏偏是王女及笄后出海的大日子,分明只要绕岛三周便可归去,可又是暴风巨浪,又是人面灯笼……
“本不该有的。”游扶桑看向她,“敢问尊名?”
侍卫微怔,随即答道:“阿芊。”
话音方落,她便察觉气氛有异。不只是舟上五人,舟下,风浪间似有无形的视线正将她牢牢锁定,海水的波动莫名变得躁动,如万千手爪挣扎拍打船舷。阿芊心下一沉,警惕道:“弦官大人……你是在怀疑我?”
游扶桑轻叹,“不是怀疑你。那些人面灯笼非你所招,却也不少,是因你而来。”
“这……这话什么意思?”
游扶桑不急于回答,反而缓缓再问:“阿芊,你的家中,可曾有人因海难而亡?”
阿芊神色微变,呼吸一滞,半晌才低声道:“……有。”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似是被勾起旧事,“我家中,除了我与妹妹,皆死于风暴,十五年前朝胤船队大败,尸骨无归……啊!”
她恍然反应过来,“方才那艘沉船!!”
游扶桑不回应,神色却默认。“水鬼遇故人,最是激动。”过了许久,她叹气,“至于这一艘沉船为什么会被留在这片海中,我也不明白。是谁做的,为何而为,我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