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安轻轻摇头示意无事。
可游扶桑分明看出她脸色略显苍白。相触的肌肤下,经脉中有一丝异样的寒意。
游扶桑未料到触觉的流失来得这样快。
她握紧了宴安的手,示意说,不要怕,臣在。
宴安回头看了她一眼,面色稍霁。
寺中诵经声悠扬。
宴安拈香祷告后,拜了三拜,抽得一支上上签: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解签的老尼絮絮道来,说这是大吉之兆:“殿下气运昌隆,此签应在即将启程的东海之行。水路漫漫,有艰难险阻,然殿下自有化解之道。”
老尼所说的东海之行,便是朝胤皇室的传统一一皇室成员及笄之后,需在三日后乘船出海,向海神祈祷,以祈求国运昌隆。
宴清知代女儿向老尼谢过。初春的风穿过寺庙,吹拂在宴安面上,她神色自若,不喜不躁,仿似方才的求签问卜皆与她无关。
又或者,年轻的王女只是没将其记到心里。
酉时过半,一行人回宫。
便在准备登上步辇返宫时,宴安又一次踉跄。游扶桑扶住她,却感知到宴安指尖一片冰凉。
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了。
游扶桑自是心中一紧,看了眼天色,暮色开始笼罩皇城。金玉的步辇下,繁琐的衣裙中,宴安身上已起了淤青,想来应是很痛,然而,宴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俱是茫然。她已觉察不出发生什么了。
既是触觉开始流失,于是眼里看见了东西,知晓很近,身子却不听使唤,以为很远;看到的东西无法传达到身体感知上,一切都错了位,才总会磕到,撞到,甚至摔倒。
游扶桑心里沮丧,再顾不得太多礼数,半扶半抱地将宴安送上步辇。
步辇回到皇宫,天色已全然昏暗。
游扶桑与宴安匆匆回去弦宫,她们坐在罗帐榻边。看着宴安褪下华服外衫,游扶桑施展芙蓉清气,温润的青光萦绕在指尖。她先是轻抚过宴安的太阳穴,一缕暖意沿着经络流淌而下。
“殿下身上有许多伤。”
宴安于是看着她,认真问:“扶桑会为我疗伤吗?”
游扶桑道:“自然。”
她的指尖凝聚一缕温润的灵气,轻轻抚过宴安的手腕、手肘,膝盖与足踝,动作轻柔而专注,手掌游走之处,驱散了那股令人不安的寒意。
“扶桑,”宴安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即便早就知道触觉会流失去,可真正来临的这一刻,我还是觉得好害怕。”她低下头,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好像……不仅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甚至是,甚至是,自己的身体了。”
游扶桑心疼地看着她,掌心覆盖在宴安细瘦的手臂上。游扶桑伸出手,将宴安额前一缕青丝慢慢拢到脑后。“殿下还记得那块蓝色琉璃宝石吗?”似安抚一只受伤的小鹿,她轻轻抚摸着宴安的长发,“臣会时时刻刻守在殿下身边的。”
“扶桑……”
宴安的眼眸里渐渐蒙上水雾。游扶桑凝望着她,微微低下了脸,让宴安缓慢地触碰自己的面颊。即便触碰已经再无感觉了,宴安仍是固执地靠近她,冰凉且苍白的指尖抚摸过游扶桑的眉骨、眼睫、鼻梁,又在朱红的嘴唇上逗留,“真的、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宴安轻叹,语气颤抖,快哭了。
游扶桑接住她无力的手,与她相握。“殿下从前,不辨馨香、不辨声色各五年,如今可闻花香,可听鸟鸣,能享这春暖花开。这之后,又失去声音,而如今,一副嗓子清脆如玉盘落珠,整个皇城皆在恭祝殿下龙体康复。她们都说,王女千秋,国祚绵长。”游扶桑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殿下总是很坚强,度过难关。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殿下也向来如此。”
宴安在她怀里轻轻颤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沾湿了彼此的衣襟。
游扶桑搂得更紧了些,指尖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后背,沿着脊背,轻轻安抚,一下,一下。
可立马又觉察不对。
她感觉到宴安脊背中段再有淤青,极大一片,定又是撞了。
游扶桑犹豫:“这是……”
“不……不知道……”宴安哭着摇头,犯了错那般,眼神茫然又躲闪。
是啊,她怎么会知道呢。
失去触觉的人,即便把自己害得遍体鳞伤,也会浑然不知的。
游扶桑心疼至极,“殿下,臣帮您上些琥珀膏吧。”
宴安乖顺地点点头,掀起衣裙后摆,纤白的后背果然一片淤青。
游扶桑取来药阁的膏药,在指尖蘸了些许,来到宴安脊背,细细揉开。膏体遇热即化,在宴安白皙的皮肤上晕开一片温热的潮。
游扶桑随即满掌湿凉。琥珀膏化作晶莹的水珠,皆顺着宴安的腰窝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