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禧喉间一凉,却依旧挂着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服气,服气。心服口服。”她佯作诚恳道,“尊主,我向来服气您的,只是想让您看一看我的招阴幡——”
游扶桑当然知晓是谎话。姜禧喜好跟随强者,身上又有噬主的本能,总要在重逢时比试一番,才认定继续追随。
游扶桑手中招阴幡不撤,她抵着姜禧咽喉继而问:“沉船与人面灯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见着那小丫头了吗?”姜禧反问她,“我附身的那一位。”
“见着。”
“她名阿殊,皇家侍卫阿芊的亲妹妹,二人相差大约七八岁。十五年前,阿殊和阿芊的母父、姑舅一类的,与商队通行,可惜出海遇见风暴,无人生还。那时阿殊不过两三岁,才学会说话,第一个学会的不是‘阿娘’‘阿姊’一类,而是,‘丧期之内,凡喜不行,凡乐不近。愿母安息,遵母遗训,克己修身,不敢有负’。”
三岁的孩子哪懂这些呢?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学她姊姊罢了。
再大一点儿,她蹲守渔船岸口,总会问,船还没有回来吗?
“小妹妹,你问的哪艘船?”有不明所以的好心嫂嫂这样问她。
可是阿殊还没支支吾吾地形容出船的模样,嫂嫂身边已有过路人与她低声耳语,说明前因后果。于是嫂嫂也不再回答阿殊,只看着她说,可怜的阿殊!这条大鱼你带回去,和你姊姊一起吃。
阿殊带着鱼,不明白怎么丧期遗训之类的话,就说明她再等不到那艘船了。
渐渐地,她八岁,知道天人永别,阴阳永隔。
可她还是喜好坐在岸口,看着商船行人络绎不绝。她坐在岸口,像静止在了流动的海水里。可她分明在长大。
尔后,姜禧出现了。
“我会出现,无非是因为她心里的怨气足够大。这么小一个孩子,如此怨气,实在很是有趣。我难以理解她,是以,我出现了。”姜禧在此顿了顿,“尊主,你说,她根本没见过自己的母父,也不知她们对她好不好,是视若珍宝,还是视若草芥?天知道呢。她都不晓得她的母父是不是好人,是不是足够聪明,对她好不好——怎会有这般执念呢?反而有一个姐姐在她面前,为她操劳辛苦,她不去想,反而去想素未谋面、阴阳相隔的旁人——她真不懂得珍惜呀。”
游扶桑只道:“孩子向往母亲,是天性。”
姜禧无所谓:“是吗?”
游扶桑盯着她:“不是吗?否则你为何憎恶御道入骨?”
姜禧顿了一下,几分哑然,许久才道:“……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到此,游扶桑可断言,姜禧的出现并不是随心所欲,她在阿殊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感同身受。说到底,嘴硬不承认罢了。
“话再说回去。”姜禧摆摆手,打断道,“我出现在阿殊面前,询问她,在等哪一艘船……”
阿殊没有回应姜禧。这些年过路人都是这么问她,又都走开,阿殊已是木然了。
可是身后那人又说:“——是那艘吗?”
阿殊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只看风平浪静的水面,陡然出现一艘巨大的帆船,约是层楼高,远远看去像一座小山。
——是阿殊梦里的沉船。
阿殊激动地站起身,目不转睛看着那艘渐渐驶近的船,可再一眨眼,船又不见了。
或许只是海市蜃楼。
阿殊激动地转向身后的陌路人:你、你可以让它回来!
姜禧道:并不难。
阿殊这才看清她的容貌。面容苍白如纸,似一块古瓷,薄如蝉翼,几乎能看见皮肤下青色脉络;一双眼睛黑而深邃,唇却血红,勾起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讽刺与寒意。她的身形轻盈而虚幻,仿若随时要消失,不似活人,倒像是鬼。
可是,倘若能完成执念心愿,是人是鬼重要吗?
“所以,你勾引了她。”
“好难听!”姜禧不满,向游扶桑道,“是她祈求了我。我教她摄魂引魄,以她心里思念的怨念,构成怨灵海的沉船残骸。她借我的力量思故人,我借她的怨气修鬼道。很合算的交易。”
游扶桑道:“并不合算。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
借鬼神力,亵渎亡魂,扰乱阴阳。罪无可恕,不入轮回。
“姜禧,难道你只让她时不时见一见亲人的亡魂?”
“不止。是以我才说交易合算呢。”姜禧举起手,手指虚浮地拂过远处海岸与村庄,最终停在皇宫,一片玉瓦上,她问,“否则你以为,阿芊一个背后无了依靠的孤女,如何能成御前侍卫?先前我说小丫头不惦念姐姐,还是说错了,小丫头见了母父之后,再有心愿,便是保姐姐平步青云呢。”
游扶桑问:“这你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