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想,”游扶桑一字一顿,语气冰冷,“实在对不住,朝胤的国君,我的耐心告罄了。”
游扶桑抬起修长的指,轻轻一挑,一片花瓣便擦着宴清知的脸颊飞过,在身后的土墙上斩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游扶桑俯身靠近,声音轻柔却毫无温情:“我没有恶意,却不代表我会一直好声好气地与你商量。换句话说,我确保你不死,不过是为了确保你的女儿不要幼年丧母,心里大创;至于那个母亲是谁,我不关心。”
“……你的目标,果然自始至终是我的女儿。”宴清知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游扶桑道:“不错。”
岂料宴清知忽然挺直脊背,挺起胸脯:“那你便杀了我吧!”她道,“若你真心为她好,就该明白——为母者,宁死也不愿做坑害亲儿的懦夫。你若强来,我必以死明志。你说要让她免受丧母之痛?那我便让她知道,她的母亲是如何为她而死,又死于谁手的!”
游扶桑的神色隐约有变。
“你说得对,”宴清知继续道,声音愈发坚定,“你很强大,可以轻易毁我朝胤小国。那你大可以去做,谁能拦下你?你却如此迂回,曲折至京城外茅屋,与我磨破嘴皮,显是有所顾虑。想必小女宴安便是你的顾虑吧?你在害怕什么?她身上有什么牵掣你的东西?”
“……”
游扶桑忽觉有些头疼。
玄镜则道:她好歹也算国君。国君啊,这点点魄力总要有的。
游扶桑不答话,宴清知壮了胆,直视她的双眼:“我能稍稍看出来,你虽脾气不佳,对宴安的热忱也毫无缘由,令我警惕,但你确是真心。倘若真心为她好,又何必威逼?就算你强行带走她,甚至杀了我,以易容仙术替了我,再回到她身边,也能相处不少时日。而纸包不住火,小女向来聪明,她迟早知晓真相。那之后,你与她之间嫌隙便是天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不如现下坦诚告诉我,为何非她不可?”
“为何非她不可?”游扶桑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她没有答宴清知,心里却不由自主说:
倘若你也曾敬一人百年,慕一人百年,与她别离于最狼狈时刻,再重逢于不两立之势,与她人心隔肚皮,相互猜忌又相互利用,最后肚皮划开,流一地血,才发现猜忌里藏着一颗半死不活的真心,是她的,也是我的。
倘若你被她害过,切切实实恨过她,重逢后折磨她,见她做了傻事却无法自抑心痛。爱她的理由早就被层层仇怨覆盖了,你也早已记不起昔年宴门的桃林在雨后是何种颜色;恨她的理由却罄竹难书。
于是你选择恨。
可是用匕首挑开她左衽时,胸前的血契总让你想到耳鬓厮磨的那些夜。
血珠从匕首锋利处滑落下来,成了衣襟上的相思豆。
你爱不得,恨不得。
枯井里的合欢树花开又花落。
恨不得,爱不得,直至她死亡,死得风风光光。
往后爱与恨都腐朽了。
游扶桑发觉自己只是忘不了。
便如同这鬼新娘裙上纹路,白骨与腐肉化尽,金线绣的合蒂莲反而愈发鲜艳。
为何非她不可?
“为何非她不可……”游扶桑不过向宴清知答道,“若没有她,我不成我。”
宴清知显然愣了一下。
游扶桑继而轻声说道,“我绝不打扰她的人生,不过将我所学所知皆教与她。如她曾经也教会我许多。你的老臣对她有所议论,我便教她用实力说话。射术,占卜,文论,我都可教好她。”
游扶桑的语气里有久远的温柔,居然让宴清知怔忡,不知为何,鼻尖都变得酸涩。
“我……”宴清知哽咽一下,灰扑扑的衣袖擦了擦眼角,“小女身在弦宫,差三月及笄,我欲为她找一弦宫官,也叫经筵讲官,便是她的老师。仙家,我信任你一次,你切不可辜负了我。”
游扶桑深深看着她,不曾回答。
宴清知再道:“您已知晓我姓名,我却不知道你的,这不好吧?”
“扶桑。”
宴清知于是喃喃:“扶桑?是太阳神的意思吗……”
游扶桑转头而过:“名字而已,没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了!”宴清知理所当然道,“如小女之名‘宴安’,便是‘宴安鸩毒’之意,我性子太柔,怕她全然随了我,盼她温和之下另有锋芒。”
游扶桑略一挑眉,不再说话了。
只是心道:其实你性子也不怎么柔,颇有玉石俱焚的毅力。
往后她们如何从茅屋里退开,如何让玄镜吞下鬼新娘,如何放了那六个神智不清之人,如何回山庄作别……游扶桑皆没太多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