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扶桑看穿她顾虑,抬手轻轻一挥,周身魔气尽数收敛,手心生出一朵煞芙蓉。
这煞芙蓉轻盈而流光溢彩,即便在这漆黑茅屋内亦是熠熠生辉。其上重天之气愈发浓郁,只这一朵芙蓉花,莫名让人信服,以为游扶桑绝是正道中的正道,好人里的好人,而非什么歪魔邪道。
但宴清知还是犹豫。
事关女儿,她总会多留意个心眼。
游扶桑于是道:“你若顾虑,不妨让我先与你回朝胤。之后去留,你再做定夺,可好?”
游扶桑意思很明显。宴清知深觉自己并没有拒绝的余地。以游扶桑的实力,即便她硬要跟去,宴清知也无能为力的——退万步讲,即便游扶桑心怀恶念,要朝胤覆灭,宴清知也是毫无办法的——
可是抬头,宴清知直视进游扶桑眼底,确不见任何恶意。
反而,盛满了许多新生的喜悦。宴清知不知晓这喜悦是从何而来。
宴清知如实道:“你很强大,我却不知善恶,也不敢轻信你。”
游扶桑闻言,居然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不若我立下天道誓言?”游扶桑抬起手,一片黑色山茶便在手心悄然绽放,花心跳动着幽蓝的火花,“我对宴……,”她在此顿了顿,“倘若我心怀恶意,必受天谴,化为灰烬。”
宴清知却摇头:“我不懂你们修士的天道誓言。我倒觉得誓言未必可信。”
游扶桑难得笑了:“那不如这样——”她从衣襟中取出那玄镜碎片,“这是女娲五色石所筑的宝物,也是我新立的器灵,交予你保管。若我有违诺言,你可将它碾碎……”
玄镜在她心里尖锐地喊道:喂——!!!
“且慢!”宴清知也打断她,“我不要你拿这么贵重的东西作保证。我只问你一句:你与我的女儿,是不是曾有何渊源?”
她总觉得眼前人对自己甚是熟稔,仿佛等了她们千百万年……
她作凡人,不懂这一眼万年的感觉,可转念眼前这人大抵是活了成百上千年的修士,什么万年千年前世今生之类,又并非是绝不可能。
果然,游扶桑道:“是。”
宴清知又问:“你们曾经,不是仇敌吧?”
游扶桑却怔忡一瞬。
恨海情天不相忘——这要怎么说?她们确是恨过彼此,短刃捅过对方的心房。可她们也相爱过。至少百年前宴如是自戕城门上时,游扶桑爱她。
游扶桑于是认真承诺:“我对她绝无恶意。”
宴清知也认真地思索了许久许久。
久到茅屋里的鬼新娘掉下红盖头,露出骷髅脑袋,她抱着脑袋,快要睡着在漆黑里。
这茅屋中,还有另六个人在瑟瑟发抖。一个满面泪痕的小丫鬟,一个蜷在角落的绣娘,一个腿软到站不住脚的男小厮,一个不知该说沉着冷静还是魂飞天外的婆子,一个紧抱双膝神情恍惚的管事,最后是一个直打哆嗦的老仆采买。她们不如宴清知那般执着于自救,早在最初便放弃了挣扎,当然,也许有些本着养精蓄锐的意图,便不得而知了。
鬼新娘在茅屋中蓄了七个人,每三天吃一个,正好在下一个月圆时吃完。
缘何吃人?新娘已然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这城郊山庄外黑山茶开得很妙,似乎永盛不朽。她细心采之,日日佩戴,心里便有了魔障。她变得有些暴戾,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记得死前,她心悦一人,那人却不愿与她缔结连理。
于是红烛暖帐里,她抱着那人的头颅,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鲜血染红合欢花。
死于恶念的人要化作鬼,这是亘古不变的恒理。
鬼便是要吃人的,如同人吃牲口。
活得久了,胃口更大,三日吃一人。
她也不知何时是尽头,吃到后来也有些无聊,见那些凡人吓得屁滚尿流,又或是遇害后有家眷哭丧,鬼新娘也十分困惑。她不是以恐惧或悲恸为食的鬼,她只是很饿。她于是想,某一日,也许会遇见一个修士,修士为民除害,于是将她诛杀了。
她不想结束,也无所谓继续。
看见游扶桑时,鬼新娘忽有一种刑期将至之感。游扶桑的魔气将她的鬼气全然压制了,鬼新娘求饶求得很利落。
宴清知思索了整整一刻钟。
有游扶桑撑腰壮胆,宴清知陡然直起腰板,神采奕奕:“既然你有此诚意,我可否借您的力,感化这恶鬼,超度她?到时我也算有功绩一件,可凯旋而归了!”
游扶桑闻言,无言几许,忽笑道:“你倒是会钻空子。”
她的笑很空,不像真心的。
宴清知忽而心里一阵寒意。
电光石火,游扶桑眼底笑意褪尽,那双眸子霎时化作两汪幽深的寒潭。周身气息陡转,无数黑色山茶在空气中绽放,花瓣如刃,锋芒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