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本就希望渺茫,宴如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寻到什么。
沿着记忆中游扶桑带她走过的路,宴如是跌跌撞撞行向鬼市。
不是盂兰鬼节,鬼门关久闭不开,鬼市亦不可生闯,宴如是强行离魂,在鬼市外撞得头破血流,仍进不去。
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她不厌其烦地抽魂离魂,眼前一片黑,身前一片血,亦不停下。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抽魂离魂对身体负荷巨大、亦消耗无数灵力。不过片刻,宴如是精疲力尽,鬼市外浓雾渐起,渐渐夜深去,夜盲,千里荒无人烟,一切都变得很无望。
仅剩的一点点机会也眼睁睁流逝了。
如同眼睁睁看着山茶花凋落在身前。
分明什么都看不见,眼睛却被黑暗刺痛了,宴如是颓然跌坐下去,“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她流下眼泪,一声一声叹息轻如梦呓,“师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
事后之悔悟,不破临事之痴迷。**
木已成舟,万念成灰。皆无用。
*
那一夜她回到宴门,轻薄衣衫盖不住满身因夜盲蹒跚而磕碰出来的伤口。疼痛难以忍受,一道道划伤,却好似麻木了,便乞求更痛——好歹疼痛能唤醒一部分知觉。
宴门之中,她见到成渐月与另一位不速之客,方妙诚。
方妙诚没有做客的自觉,见宴如是回来,面露讥诮之色,也不解释来意;反而是成渐月显出一丝尴尬,后退几步,好似要与方妙诚划界限、与宴如是证清白。
宴门之人,提防厌恶方妙诚也情有可原。
“方代掌门前来……是为了牵机楼的事情,”成渐月对宴如是道,撇撇嘴,作苦恼状,“如今陆琼音不知所踪,仙家暂时没有说法,可往久了看,保不齐会有风言风语……”
宴如是反问,视线却落在方妙诚身上,“风言风语?什么算风言风语?”
成渐月道:“消失在浮屠城,或说她死了,或说她被一同封进十八地狱了……谁知道呢……”
宴如是听了觉得好笑:“陆琼音不就是为了十八地狱去的吗?她本来就是邪修,与正道殊途,事做一半人影不见,很奇怪吗?”
周围可不止她们三个人。
如今宴门为正道商议之处,各门各派的修士都不少;宴如是此言一出,四座皆惶惶然看过来,面露讶异。
“宴如是!”方妙诚美目瞪得浑圆,“你在说什么胡话!?”
宴如是反问:“是不是胡话你心里不清楚吗?陆琼音本是浮屠魔修,而你为妖修,是百年前蓬莱山上一只狐狸——当时椿木长老不是都说得很清楚吗?做什么又在这里装糊涂?”
话音落下,心里升起一阵破罐子破摔的快感。
这一切毫无证据,是以宴如是从前从来不说,她知晓自己这次是冲动了:她只是忍耐不下去了。
受够了这样步步小心谨小慎微的日子,分明不是她的过错,可为什么备受折磨的是她?分明这大凶大恶之人并非师姐,可为什么方妙诚张扬傲慢、陆琼音名利双收,师姐却……
神形俱灭,魂不往鬼市,不存人间?
为什么?
凭什么?
宴如是直视向方妙诚,那双清秀柔和的眼里罕见地覆上霜寒,几分沉默的愠意,一点傲气的蔑视。
——便是这一点蔑视,像极了宴清绝。
这是方妙诚最讨厌宴清绝的一点,如今重现在宴如是面上,她气得牙痒,亦扬起脸来,“我在孤山百年,陆楼主在牵机楼亦百年,一切功劳有目共睹,宴少主这般说辞若无证据,可是实打实的诬陷!”
方妙诚对宴清绝可能还没主意,但对这面皮薄又顾虑多的小少主她多的是法子,她于是道,“剿魔之争尚告了段落,宴少主便出言污蔑我与陆楼主,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思?还有今日早些与御道常槐那些话,说得冠冕堂皇为旁人着想,可归根结底不就是想让别人不靠近浮屠废墟——宴少主究竟是何用意呀?是为了独占浮屠城,还是为了留住旧师姐故居?还有回宴门之前,宴少主又去了哪里?眼下宴少主灵息微弱,却不是以打斗消耗了灵息的模样,倒像是……抽魂离魂过度而变得这么虚弱,”方妙诚弯着眼睛笑,“宴少主不会是去了鬼市吧?为了谁呢?”
几句追问,几句揣测,将宴如是推上风口浪尖。
宴如是淡然着模样,并未被激怒或乱了阵脚,“方妙诚,你说我没有证据,那你此番揣测又有几个证据呢?”
“是你揣测在先!”方妙诚恨道,“是你无凭无据胡言乱语在先!”
“——那倘若我说,她有证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