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子不疾不徐地走近,语气却比夜色更沉:“你母妃被人逼死,名节尽毁,你被贬为庶人,险些死在永州,一路奔波,差点害我妹妹也跟你殒命,才落脚于此。”
“你说清净?你说愿意?”
她目光定在他身上,唇角不笑,却字字如刀:“那李珣呢?那个害你母子失势、夺你一切的李珣,至今坐在金銮殿上,日日春宴秋月、享尽荣光。”
“你像一个逃犯一样流落此地,你心甘吗?”
“你母妃九泉之下若知你如今这般平静度日,是欣慰,还是失望?”
她话至此处,才稍顿,语气也淡了几分:“人可以择路,但不能忘了从哪儿被推下去的。”
第77章第七十七章“你说,若我阿爷还在,会……
李珩怔在原地,仿佛被人迎面扇了一掌,他那手中原本握着的茶盏微微一倾,茶水未洒,却也已凉透。
月光洒下来,他站在红帕喜灯之间,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沈念之说话时眼神清明,令他陌生。
他想开口反驳,说他并非甘愿沉沦,说他也不是忘了仇恨。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意识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沈念之,已经不是昭京锦绣深花丛里那个任性跋扈的国公府千金了。
她目光笃定,心如利刃,直视他的逃避与软弱。
那一瞬,李珩甚至觉得,他才是那个被护在温室里的孩子,而她,是早已从风雪中跋涉归来的大人。
他喉间微动,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好。”
这一声无力至极。
沈念之没再看他,转身往院外走。斗篷一拂,火红的灯影从她肩头滑过。
顾行渊早已等在廊下,他看着她步下台阶,才移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走出那道挂着喜帕的小院时,沈念之未言一句,步伐平常。
只是走到角门时,轻声道了一句:“你说,若我阿爷还在,会怎么看?”
“你阿爷已经不在,可是你在这儿,你就是他的眼。”
沈念之回到别院的时候夜已不浅,屋内只燃着一盏灯,光晕在铜镜与木柜间摇曳。
沈念之翻着柜中沉旧的包裹,一件件拣出来,展开,又重新叠好。
“这些都太寻常了。”她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思索,“她出嫁,我总要给她添些东西。霜杏,当初你收拾东西的时候,沈府可还有什么珍重的没带出来?”
霜杏正蹲在炉边点火,听她问话,停了一下:“小姐,那时候匆忙,只带了些您常用的衣物首饰,还有些金豆……”
沈念之拢了拢袖子,轻声:“……也怪我没想周全。”
她抬眸望向一旁的书案,似是想到什么,又道:“写封信吧。写给沈思修。沈府纵然如今清寂,那厢房的暗格也该还在,他总不至于连父母留下的老物都不管了。让他托人带两车来,我挑些给忆秋送去,也算尽了姐姐的一点心。”
霜杏正要应声,忽然手一抖,烛芯燃起的一点火光猛地跳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低声开口:“小姐,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说。”
沈念之没抬头,还在理柜中的折扇与织锦:“说罢。”
霜杏语气低得近乎听不见:“前几天您走后,我一个人去前院领东西,路过角门的时候,听见赫连将军同人说……说大爷出了事。”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怕她听不清,又重复一遍:“大爷……在您离京后的没多久,在平昌坊喝醉闹事,跟人起了争执,被人打死在后巷里了。”
屋内静得针落可闻。
霜杏攥紧了手,眼眶红红的:“……最后还是苍大人亲自去认的尸,衣衫都烂了,手骨断了,模样很……他写信说不让告诉您,怕您受不了。”
沈念之的手顿在半空,指尖正捏着一方镶金的绣帕,
帕子边角还未理齐,斜斜耷在她膝边。
她背着光坐着,影子落在柜上,一动不动。
霜杏屏住呼吸,不敢再说一句。
过了许久,沈念之才轻轻道了一句:“……知道了。”
声音平稳极了,听不出任何悲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