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声音极低,几乎要没入四周喧嚣,仿佛怕被谁听了去,眼角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顾行渊站得笔直,眼神不动,声音却低哑了一瞬:“你想做什么?”
沈念之唇角微扬,眼中笑意渐浓,“你猜?”
她说着,凑近了一寸,像是要看清他是否真的会紧张,她早已瞥见他身后的一个水坑。
顾行渊盯着她,喉结微动,面色不变,却握紧了袖中的指节。
“沈念之。”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嗓音含着警告意味。
“嗯?”她应得漫不经心,伸出双手,狠狠朝着顾行渊一推。
谁知顾行渊反应极快,脚下微一侧,轻巧避开了她的力道。沈念之也没想到他会闪,让出一空,随之脚下一滑,身子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扑出去。
顾行渊下意识伸手一捞,迅疾地握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拽了回来。
谁知那力道略重了些,她整个人撞进了他怀里,额前一缕发刚好扫过他唇侧,而唇角——便正好擦过了他的下巴一侧,轻轻地,却是确确实实的“亲”了一下。
不是刻意,更像是又被命运开了一个小玩笑。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两人皆是一顿。
沈念之先回过神来,退开半步,低低笑了一声,眉梢一挑:“你看,还是有‘意外’的。”
顾行渊看着沈念之离开的背影,迟迟用手摸了摸刚才她出碰过的地方。
“走啦,顾将军!”沈念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笑得自然,从容地理了理鬓边,一瞬间,她眼底所有光都隐了下去。
已是深夜,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别院,霜杏从里屋出来,笑着唤:“顾将军,小姐——你们回来了。”
沈念之冲霜杏摆摆手:“去帮我烧水吧。”
顾行渊看了她一眼,终是走上前,摘下她手中的灯盏,低声道:“这种灯不好,我让人明年做个不灭的给你。”
沈念之“嗤”地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她转身要进屋时,忽然问了一句:“顾将军,这灯……你真信它能照亮什么?”
顾行渊看着她没回头的背影,只低声应了一句:“我信它可以照亮你前行的路。”
回到屋内,十分暖和,这边炉子烧的比京城旺。
沈念之独自坐在窗边,眼前的灯火正一点点熄下去。
她没吩咐霜杏收拾,也不许关窗,冷风透进来,将屋内灯盏吹得微晃。
雁回城的上元节,和昭京太不一样了。
这里没有花灯楼,没有绫罗玉马车,不见那些家家户户炫耀的新衣首饰,也没有谁在街头高声唱戏、吟词。
人们裹着厚衣,在沙地上走得很快,灯盏也拿得很紧,生怕一不小心就灭了。
他们放灯不是为了求情缘,更不是为了求富贵,而是为了祭先人、祈安宁。
沈念之靠着窗,看着那远处街口的河灯一盏盏地飘过去,心里忽然浮起一阵奇异的静。
昭京的上元节,她参加得多了。
玉京楼上,酒席不散,宫里宫外都有人争相斗妍,谁家的女儿制的灯最巧,谁家的公子吟的诗最妙。热闹、绚烂、满城风光。
可那时候,她从不觉得有趣。
——她记得自己十七岁那年,穿着盛服坐在楼上前观灯,左右都是借着她阿爷的面子奉承和夸赞,她提着一盏雕凤凰的琉璃灯,灯火灼灼,映着她耳侧红宝的光。
可她眼里,只觉得腻烦。
那时她喝了点酒,冷不丁开口说了句:“这满城都是灯,看了这么多,年年都是这些,真无趣。”
嬷嬷吓了一跳,她却只是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而如今,她却坐在这边陲的府邸别院里,看着城里人将一盏盏素纸灯放进河中,看他们不说话,只低头许愿。
有老人牵着小孩,有军士默然立在河畔,也有人一个人点灯,点了十几盏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