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烈些的,我想醉到后日,醉着出嫁。”
夜色渐沉,晋国公府的花厅中灯火已暗,唯独西苑一隅,仍有灯光未灭。
沈念之独坐于院中。
她一身宽袖素衣,外罩玄青狐裘,雪未下,风极冷,她却不肯回屋,只在石桌旁坐着,一口口饮着温壶中的酒。
铜炉里的火烧得正旺,烘得面庞微热,酒意上头,她眼尾微红,唇角噙笑。
霜杏曾劝她别再喝了,她摆摆手,将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一个会抚琴的小婢,低低拨着曲。
她斟了杯酒,一边听那琴声,一边低声吟道:
“露冷霜沉酒未醒,梅花寂寞月三更。
嫁衣红处非归处,梦里昭京不解情。”
她念完,自己轻笑了一声,又仰头一口饮尽,喉间泛着点火辣。
琴声未断,她抬眸看那弹琴婢女,眸光明亮
,似笑非笑。
“这曲子弹得不错,倒配得上我这点醉意。”
她起身,在檐下踱了两步,转眸望着庭中空地,忽而道:
“可惜了,要是此刻有人能舞上一剑,与这琴音作伴,便真是快哉。”
她顿了顿,低笑一声,眼神微凉。
“只可惜,哪儿会有人给我舞剑呢?”
风吹动檐上风铃,叮叮作响。
沈念之举杯敬月,仰头又是一口酒,笑得更艳了些,眉眼间却一点喜色也无。
夜色渐深,长公主府一隅书房中,灯火未灭。
窗外风声紧了些,吹得树影摇晃如舞,顾行渊站在窗边,静静望着檐角垂下的冰凌,一言不发。
苍晏推门而入,没有多言,只将一封宫中的密折放在几案上,随手理了理袖子,淡淡道:“东宫的人已将嫁期前后的宴请名单送入中书省了。”
顾行渊没有回头。
苍晏随手为自己倒了杯茶,热水入盏,浮起一圈微雾。他不紧不慢地道:“她那日出宫归来,坐的是李珣的马车。”
顾行渊原本立在窗前,闻言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节轻轻敲了敲窗格,却始终没有作声。
苍晏垂眸望着杯中浮动的茶叶,淡淡一笑,语气仍旧温和如常:“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她是他未过门的侧妃。”
茶香苦中带涩,透着一点说不清的凉意。
书房中陡然沉静下来,只听得壁炉中炭火轻爆,火光映着两人神色,各藏情绪。
良久,顾行渊终于低声开口,嗓音极低,却字字清晰:“她若真愿意留在那宫里,我便什么也不做。”
苍晏缓缓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顾行渊脸上,瞳色微敛,半晌才道:“你若要带她走,尽快。”
他语气很轻,像是风声拂过林梢的一句叮咛,又像某种难以言明的认同与放手。
顾行渊侧头看着苍晏,他一直很好奇,今日不问,怕是日后也没机会了:“你是何时喜欢上她的?”
苍晏放下茶盏,语调极轻,像是在说一件极久远的心事:“我生在世家,长在规矩里,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早就安排好的。该读什么书,该娶什么人,将来该坐什么位子——好像从来不需我选择。”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黑夜中落下的一点灯火:
“可看见她时,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心是活的。她无拘、张扬、明目张胆地活着。那一刻,我羡慕她。只要想到她……我也像是自由的。”
顾行渊静静听着,眉眼无动,但神色微沉。
苍晏忽而转过头,看着他,问:“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喜欢她?”
这一句问得极平淡,语气无甚波澜。
却犹如一道直指人心的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