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之却在后头唤住她:“陈娘子,不随我们回驿馆小坐片刻?”
陈玉泠闻言,脚步一顿,回身朝她走来,目光在她眉眼间停了片刻,忽而抬手替她拢了拢额前一缕散发,轻声笑道:“沈娘子果然是个妙人,若真能与你做朋友,想来也不至于寡淡无趣。日后若有机会去昭京,我一定登门拜访。”
“好。”沈念之微笑颔首,“陈娘子的才情也是不凡,若能再见,自是幸事。”
话音落下,陈玉泠盈盈一礼,神色平和,从容转身而去。
她的背影沉静而妥帖,步履款款,一身江南女子的婉约风致,隐入街巷之间。
沈念之目送良久,才偏头看向苍晏,语气轻巧却意味不明:“这是长公主为你挑的媳妇?确实不错,是个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女子。”
苍晏含笑答道:“陈夫人懂医术,早些年带着陈娘子在公主府住了些日子,为我母亲调理身子,我母亲很是喜欢陈娘子。”
“不过,这都是她一厢情愿,我从未有过半分想法。”苍晏补充到,他只是想起了陈娘子阿娘当年在府上的一些事,不过不提也罢,已经是旧事了。
案子查到第四日,一切渐入尾声。
陆家下线已被锁定,几条银流的关键走向也顺藤摸瓜揪出了青州两名贪墨官员。案宗卷帙浩繁,却也总算浮出了冰山一角。
苍晏手中已有两份口供,一份账册,皆指向陆家钱庄与户部一名侍郎暗通银线之事。顾行渊亲自押送犯人回京,而沈念之也坐马车随行一同归京。
天公却不作美,一场骤雨打乱了行程,三人被困在了青州郊外的一个小驿站。
夜幕将至,细雨连绵,驿馆后院临时安置的房舍不多,加之近日商旅云集、客满为患,掌柜在堂前拱手赔笑:“几位大人,实在抱歉,今晚只剩下最后一间厢房。”
空气一时沉寂。
沈念之先开口,语气随意:“就这间吧,我们三人一起住。”
她站在檐下撑着伞,眼梢还挂着雨珠,声音却懒洋洋地落下:“我平时经常留宿平昌坊,屋内与几个男伎同眠,也没发生什么,你们俩要是怕因此失了名节,被人嘲笑,大可在马棚过夜,只是这近深秋,天寒露中,还下着雨,好自为之吧。”
顾行渊一噎,眼皮轻跳,想拒绝却说不出合适的理由。苍晏在旁含笑看她,指尖敲着伞柄,未发一语。
倒显得顾行渊扭捏。
没过多久,雨逐渐小而转停,天际压着未散的乌云,青州外城格外静谧。
驿馆后院房内,三人共坐一桌,灯盏低垂,烛影在桌面上晃出三道交错的影子。桌上未收的茶碗里,还残着晚饭后尚未凉透的热气。
沈念之半倚在窗边,手中转着一只青瓷茶杯,唇角未带笑意,眼神却并不疏离,只是安静听他们言语。
“陆家那位陆氏寡妇,如今也进了宫,听说封了贵妃?”顾行渊先开口,语气不甚在意。
“前日刚下旨。”苍晏放下茶盏,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据说颇得圣宠。”
“陆家一步步布局,从银案到边军粮草,再到眼下陆家长女入宫,”沈念之淡淡开口,轻叩茶盏盖,“齐王和陆家这盘棋下的甚好。”
“到时候只怕不止沈家被牵连。”顾行渊的语气更冷了几分,低头拨弄茶汤,半晌,才抬眸看了眼沈念之,“你回京之后,能避则避。”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我阿爷。”她回得平静,不见任何情绪起伏。
一时无言。
风从窗格里吹进来,撩起烛火,一点光在沈念之面颊上游走,照亮她眼中藏得极深的一点幽意。
苍晏忽而轻声道:“等你回京,我送你一套《左传注疏》的孤本。”
沈念之偏头看他:“书就不必送了,我更想听你读。”
此话一出,苍晏笑得极淡,温和如月。
顾行渊的眉微微一蹙。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雷声,滚滚从天边而来,在头顶炸响,突如其来的暴雨落下,院中枝叶簌簌作响。
驿馆房屋陈旧,本就漏风。苍晏起身道:“风大了,我去叫人加几盆炭。”
沈念之亦站起,撑了个懒腰:“我出去透口气。”
“我也去。”顾行渊一向语少,此刻却比她起得还快,生怕苍晏和沈念之二人独处。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院中薄雨已至,细如牛毛。沈念之步履缓慢,站在回廊尽头,望着前方空无
一人的夜色。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忽而开口。
“盯着你。”顾行渊答得坦率,“你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