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书肆里那位讲书先生,声调温吞得紧。
“……当年赵王以十万兵马围困燕都,然使节未出三日,燕相苏子已献灭国之策……此事,见于《东华纪略》卷十二……”
沈念之撑着下巴,眸光半阖,听着那人念书,听得昏昏欲睡。
“姐姐……”沈忆秋轻轻在她耳边唤了一声,“若是无趣,咱们换处地方罢?”
“唔。”沈念之抬起眼来,懒懒地“嗯”了一声,“倒也不是无趣,是这位苏子说了半个时辰还不灭国,唬人倒是挺会。”
她说得轻巧,扇子一转,正欲起身,却忽然听得楼下一声招呼:
“沈娘子?”
沈念之眸光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束青巾、着青衫的文士正立于楼梯口,神情颇为讶异。
那人不高不瘦,生得眉目清俊,是她少时在学馆听课时的同窗,名唤周远昀,父为翰林编修,素与沈家倒是多有往来。
“果然是你。”周远昀快步登上楼来,朝她作揖一礼,笑道:“一别数年,沈娘子还是这般风采。”
沈念之略微挑眉,未起身,只在案上轻敲一下茶盏,道:“周大人如今在朝中为官了?”
“惭愧。”周远昀笑了笑,坐于邻席,“不过是吏部初授,眼下在国子监点经。前些日子,本还在宫中为御前讲书,不想三日前突然调令下达,说那职另有人接替。”
沈念之手中动作微顿,漫不经心问:“你这人好端端的,怎就被换了?”
“这我哪里知晓,是圣上养病,不再听讲。”周远昀低声,“但听内中出来的老内侍说,那新上来的讲书……并非监中出身,也不通经典,只是个道门清客,专门谈养生炼气之术。”
沈念之眸光微敛,笑意却浮上来,淡淡道:“圣上最近果然是爱听新鲜的。”
“咳。”周远昀略显尴尬,低声补上一句,“我那日在值房听见有人议论,说这人似乎与陆贵妃相识。”
“这位是?”周远昀这才看到站在沈念之身后的沈忆秋,打量了一番问道。
“这是我庶妹,名忆秋,今年阿爷接回来的。”沈念之淡淡说道。
二人互相行了礼,周远昀目光始终在沈忆秋身上打转,沈念之看到这一幕,伸出手中的扇子挡在周远昀面前,告诉他:“吾家小妹已有主了,你惹不起的,连我都要避让三分的人。”
“连你都要避让?那我还是先退下为好。”周远昀笑着离去。
沈忆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他刚说的话,原本听得有些懵,此刻微微蹙起眉头,似是也察觉这事有些不寻常,却不敢多言。
沈念之却只是将茶盏轻轻搁回案几上,扯起一缕鬓发,含笑道:
“看来本姑娘今日来得不算太晚。”
她说完这句,反倒是望着窗外天色,缓缓立起身来,笑得明媚:
“秋风未尽,世事初动,真是个好日子。”
两人自书肆出来,信步往东行了一段,街上人声渐多。
因天气清朗,许多百姓趁秋末好日子出来采买,沿街茶铺、香饼铺、糖铺处处热闹。沈念之站在一处点心摊前,看着那热腾腾的桂花栗糕,一时兴致来了,点了两块。
她抬手扇着热气,歪头问:“忆秋,你要吃一口么?”
沈忆秋轻声笑道:“姐姐挑的,自然是好的。”
方才接过纸包,街道那头忽有一阵蹄声疾响而至。
那马蹄声不快,却极有节奏,护卫开道,竟将整条街押出一段空隙来。街头百姓见状连忙退至两侧,行礼避让。
沈念之原本兴致正浓,手中还拎着糕点,一听这阵仗,脚步微顿,眼尾往那方向一撇。
人潮向街边退去,很快让出一条空道。
沈念之却没有让。
她站在街道正中央,手中仍拿着那块桂花栗糕,慢条斯理地剥着外头的油纸,像是根本没听见四周的动静。
沈忆秋站在她身侧,望着人群退散,不安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姐姐……”
沈念之却未动,唇角淡淡一扬,似笑非笑,眼角余光早已锁定街道前方。
只见前方高头大马上,一少年身着墨色织金锦袍,腰系金玉狮头带,神情懒懒的,半倚马鞍而坐,身后是几位着陆家家纹的小侯官子弟,皆骑马同行,语笑喧阗。
为首那人却不语,仿佛偶然察觉街边动静,倏地侧头望来。
便在那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