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序刚刚进屋就看到了,鲜红显眼的奖金牌子之外,还有他们集团会赠送的纪念品,老土而有代表性。
“要是凌霜也有那个运气就好了,说不定可以和凌野一起在一中读书。”
崔璨突然停下脚步,周序也不走了。
“周序,要是我说,我想资助凌霜读书,你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很显然,她明明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不会,善心无大小”,他侧头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都穿了黑色大衣,站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挺浪漫。
“如果你想,我和你一起分担。”
“嘁”,崔璨调皮地碰了他一下,可惜他人高马大的,一点儿不动弹,“你少拿钱蛊惑我。”
周序无辜:“我没有。”
崔璨挽着他胳膊快速走了起来,边走边气呼呼地翻旧账:“上次是哪个老板大发善心买走我们门面房的?我爸妈埋在土里都要被笑醒了。”
周序自知理亏,“这次明码算账,都听你的。”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快到学校时,崔璨闷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我还没原谅你呢。”
“我知道。”
崔璨扭头瞅了他一眼,村里小路上没有路灯,全凭手机手电筒的光看路,在光亮并不宽裕的范围内,她看见周序一脸坦荡,深情无处遁形。
“你想什么时候原谅就什么时候原谅,我又不会跑了。”-
最后一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同学们都到齐了,大家一起照了几张合照,有的学生从家里拿来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有的写了明信片,凌霜喜欢画画,她在自己画的世界地图旁又加了张崔璨的画像,她挽着头发,侧过身笑。
崔璨和她一起在校园里散步,雪陆陆续续化了,花坛里还剩一星半点,是未被污染的纯白。
“家里还好吗?”
“嗯,凌野说之后把爸收的钱退给那家人,还说他会赚钱,让我继续读书,妈妈说开春把地包出去,家里剩我们两个人也不好干活。”
凌霜看向远方,眼神坚定而渴望,“我也会努力赚钱的,有条件也会好好读书,我想去更远的远方看看。”
“老师,我很喜欢地理,也很幸运这个冬天能和大家一起学到更多的地理知识,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书本上或题目中那些我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或是现象,不觉得害怕或者抗拒,我就是觉得好神奇,我喜欢这些,它们让我的生活不再那么枯燥。”
崔璨之前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访谈。
女学者说,世界观的匮乏是由于地理知识的匮乏,我们常说要抵达,实际上这个抵达到底是什么呢,首先要了解地理观念,从地图之上,再到真正的,我们走过去,知道是在平原、高原,还是盆地、峡谷,所有的生活方式都是由它的地理人文所决定的。
而只有建立起一定的地理观念,我们才能从狭隘的现实中抽离出来,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和我们的目的地是平视的。
她摸摸凌霜的头,凌霜并不高,还有些瘦,但她说起未来的时候,不再一片迷茫。
“那祝小霜抵达自己的远方。”
凌霜笑了,突然转身给了她一个结识的拥抱。
“璀璨老师,”小女孩的声音清脆而真挚,“也祝你抵达。”
你的远方是什么呢?字面意义上的远方吗?那多远才算远呢,赤道上终年不化的雪山,秘鲁稍被厄尔尼诺影响就歉收的渔场,还是有着温带雨林的北欧,南极最远了吧?
崔璨对所谓的远方产生了动摇,她的身体或许会抵达远方,那心灵呢,以前向往远方,只要离开父母的身边、离开宜川,就算和远方沾边了。
如今让她感到窒息的人已经双双埋葬地底,她去追逐远方,确实会得到一时的满足,可之后呢,那种想要解脱可转身向后看,却没了能够在与之对峙和争辩的人,满足之后,或许或是长久的怅然若失。
说到底,她还是在为当年那个想挣脱原生家庭的小女孩实现愿望而已。如今定局已成,她再谈什么想去远方,会不会略显矫情与自私?
况且…
崔璨拉住凌霜的手,她朝教室看去,周序在门前的空地处打电话,他眉头轻皱,认真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偶尔点评,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地扬了扬下巴,落回在她身上的眼神轻柔而珍重。
崔璨想,她的远方或许也可以被特定的人所代替,比如很好很好的朋友,再比如,前方的这个人。
她在他们的身上感受到绵延而稳定的生命力,支撑着她,更支撑着她的灵魂,徜徉在她喜欢的任何一个地方,或者是长河、或者是角落,她甘愿为之停留和奔波的地方,都是她的远方。
离别总是伤感的,校长和同学们,还有一些学生的家长,目送着他们坐上大巴车,他们的行李箱里挤出地方,装着他们送来的土特产,还有学生们珍贵的手写信、明信片。
崔璨情绪亦随之低迷,因为临近农历新年,大批的打工人返乡,他们没有买到连在一起的座位,也没讲究,都去了各自的车厢。
周序没有什么东西,他帮崔璨放好了行李,车厢在离她不远的下两节,这会儿人多,他便也被簇拥着离开。
身侧是个大学生,已经熟练的打开了平板,礼貌而安静。崔璨昨晚和小林聊到了大半夜,此时有些困,脑袋靠着车窗,也静静地睡了过去。